第 8 章
十三年后的某个夏夜。
金山寺三百里外的青龙镇郊外,一只体型巨大的吊睛白额猛虎正在和一个身穿青色僧袍的青年男子遥遥对峙。
那猛虎周身血迹,看来受伤颇重,青年却是毫发无损,气定神闲,甚至那张清俊秀逸的脸上还带着一抹温润平和的笑容。
猛虎暴躁地以爪刨地,然后忽然仰天长啸,顿时一阵地动山摇,方圆数丈之内更是腥风四起,嗅之令人作呕。
青年却依旧不动如山,就连那张俊脸上的笑意都丝毫改变,只有那青色的衣袂随风飘动,看上去令人更觉他飘逸如仙。
猛虎看着青年那安然自若的表情,忽然口吐人言:“这位大师,你我同是修道之人,而且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不肯手下留情放我一条生路,定要对我赶尽杀绝?”
青年单掌合十行了个佛礼,悠然说道:“阿弥陀佛,你若是以正当手段修真,贫僧自然不会为难于你,可你为了修成人形,不惜挖取人心服食,残害无数生灵。如此惨无人道灭绝人性,贫僧若是坐视不理,那岂非有违佛门普度众生之道?”
“这么说,你是决定要跟我死磕到底、不死不休了?”猛虎的声音忽然凶狠起来。
“阿弥陀佛,正是如此。”青年又竖掌为礼,然后轻轻举起手中金色禅杖,遥指身前不远处的猛虎。
猛虎知道对方不肯善罢甘休,也就不再浪费口舌,忽然摇身一变化作一个身着黄衣的男子,然后伸出一双足足有数尺长的利爪,飞身跃入半空,然后凌空向青年扑去。
青年站立不动,待得对方猛招临头,一直空着的左手忽然一翻,手中凭空多了一个砂锅大小的金钵,那金钵的钵口一对准猛虎变就的男子,顿时放出万道金光,远远看去庄严神圣、不可亵渎。
那猛虎本以为即将得手,却忽然被万道金光罩住,一身妖法顿时消失无踪,只觉浑身发软,忍不住噗地一声摔落在地。
猛虎情知大事不妙,连忙拼命跃起想要逃出金光的笼罩范围之内,怎奈他此刻一身法力完全受制,竟然是无计可施,除了乖乖束手就缚之外竟毫无他法。
至此他总算是知道了眼前这个青年的厉害。
先前青年只凭一根禅杖就令他吃了大亏,但猛虎却以为他除了手中禅杖法力惊人外,并无其他绝技,因此才斗胆冒险进击,谁料对方竟然还藏了这么一招杀手锏!
猛虎明白大势已去,顿时心灰意冷,当下不再反抗,就地一滚现出原形。
青年低头看着认输伏法的猛虎,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远处忽然一个身影飞快跑来,边跑边大叫道:“法海师弟,你没事吧?”
这位刚刚以金钵降虎的青年正是十三年前穿越到金山寺的法海,看着前方那人影渐渐跑近,然后站在自己的面前伸手直抹汗,法海展颜一笑道:“还好不负师父所望,将这孽畜一举成擒。法静师兄,你这么急匆匆赶来有事吗?”说完轻轻念动咒语,金钵顿时金光大盛,将现出原形的猛虎收入其中。
法静又抹了一把额头滴下的汗水,然后道:“师父让我召你回去。”
“哦?”法海边跟着他往来路走边问道:“不知师父有何要事?”
法静摇摇头:“师父他老人家没有说,只是让我传话,说等你降服那作恶的虎妖后,就速回金山寺。”
法海闻言也就不再多问,只是加快脚步和法静一起朝着金山寺赶去。
赶路的期间,法海的大脑一刻都没有停止运转,满脑子都在想着师父的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为了能有在这个妖魔横行的世界生存下来的本领,这十几年来他一直潜心修行,加之他本就资质颇佳,无论是多么复杂难解的法术只要教一遍就能学会,因此短短十年间他就成为金山寺众弟子中的佼佼者,论起法术精深不但所有法字辈的师兄师弟远逊于他,甚至就连不少师叔们比起他来都略逊一筹。
因此,普慧才在他二十岁那年断然决定将自己仗以降妖伏魔半生的禅杖金钵传给他,命他下山历练。
法海在金山寺一呆十年,早就觉得这里无聊透顶,因此对于师父的这个决定,他私底下心中还是很欢喜的。
于是接下来的数年间,他一直在苏杭一带云游,若是遇上妖怪兴风作浪就顺手收了,数年下来不止法力大进,甚至就连声名也广为人知。
不过法海并不在意这些虚名,他所关心的,是一年后师父是否会遵守诺言让他还俗离寺。
尽管他现在行动自由,但名义上他仍属金山寺的僧人,仍旧要遵守金山寺那些清规戒律。
而现在,他已经有了独自谋生的本事——以他现在的法力,只要随便帮有钱人家做做法事或者驱驱鬼收个妖就能有大票金银进账——因此不用担心在这个世界无法生存,所以他才想要回到自己的初衷,想要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然后再找个情投意合的女子组建一个温暖的家庭,然后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毕竟他只是个俗人,尽管这十三年受尽佛法熏陶,却仍旧无法改变他想过凡俗生活的梦想。
而这一切,只要再过一年后就能实现了——当然,前提是师父肯遵守当初定下的约定放自己下山。
法海跟随法静来到师父的禅室外,然后在室外下跪行礼。
他刚磕完头,就听普慧大师在屋内道:“法海你回来了?还不赶快进来。”
法海连忙站起身推开禅室的门走了进去。
只见普慧大师正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打坐。
听到法海关门的声音,普慧大师才转过身来,问道:“你在山下这数年过得可好?”
法海单掌为礼道:“托师父你老人家的洪福,徒儿在山下还算顺利。”
普慧点点头,然后用手指捻着颔下的银须道:“法海,你可知为师为何会召你回寺?”
法海摇摇头道:“徒儿愚昧,还请师父示下。”
“阿弥陀佛,你还记得当日师父曾经说过,你二十三岁那年会有生死大劫么?”
“徒儿记得。”被你老人家耳提面命了十几年,想不记得都不可能。
“记得就好。”老和尚笑得一脸莫测高深:“你到这个月的十六刚好满二十三岁。为师怕你在山下遭到劫数,因此才急急召你回山。为了你的性命安危,师父决定从今日起一年之内,你都要在寺中潜心静修,绝对不准离寺半步。”
法海大惊之下脱口而出:“啊?那怎么行?”一年不离金山寺,自己还不得活活憋死。
“法海,”普慧神色凝重,语重心长:“为师也是为你好。你这一劫关乎性命,只有躲在寺中,方可安全度过。”
见到老和尚态度坚决,法海心知再求情也无用,只好点点头道:“徒儿知道了。”
“为师还有一事。”普慧继续说道:“为师决定从下个月开始离寺云游四方,以便尽快积够功德,早日修成正果。在为师离寺的这段日子里,这住持方丈之位就由你暂代。等到一年后为师云游回来,自会重新挑选住持,到时你自可下山离去。”
“啊?师父你说什么?”法海难以置信地望着普慧。
刚刚自己没有出现幻听吧,普慧真的说要让他做金山寺的代理住持?
“阿弥陀佛,无须质疑,你听到什么便是什么了。”
法海连忙推辞道:“可是,徒儿只是个俗家弟子,怎能担此大任?而且寺内还有普济师叔和普能师叔他们,有他们二位在,这代理住持的职位再怎么也轮不到徒儿吧?”开玩笑,金山寺的事务极为繁多,这住持可是个劳心的苦差事,他一向闲散惯了,自是不想往自己肩上放这么一副重担。
更何况,万一一年以后师父找不到合适的住持人选,到时候硬逼着他转正怎么办?
普慧大师早就料到法海会抬出普济和普能顶缸,此刻闻言不禁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道:“你普济师叔和普能师叔经常出外降妖伏魔,即使留在寺内,他们也还要掌管寺内戒律堂事务,自然无暇做这住持方丈。为师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能委以重任了。”
“可是徒儿只是俗家弟子,做这代理住持名不正言不顺,到时肯定会惹人诟病。徒儿认为,还是法静师兄比较适合担此大任。”为了今后的一年能睡上安生觉,法海还是坚辞不受。
“阿弥陀佛,此言差矣。”普惠大师摇了摇他那颗澄亮的光头道:“法静虽然比你年长,但性子毛躁,人也不够精明,相比之下还是你少年老成,做事沉稳,更适合做这代理主持之位。至于你说的名不正言不顺,更是不用担心,毕竟你只是暂代住持之位,替为师处理各项事宜,而并非真正要做本寺住持,自然不是定要出家方能做得。在说与你之前,为师早已与你两位师叔商议过,他们也都表示赞成。有他们二位的全力支持,你完全不用担心寺内其他人会不服。”
“可是,徒儿还是觉得此事不大妥当……”
法海还想继续找借口推脱,普慧已经截住他的话头道:“此时已成定局,多说无益。法海,你还是赶快沐浴更衣焚香诵经,准备三日后接掌这代理主持之位吧!”
事已至此,法海当然也看出此事已成定局,于是只好闷闷点头:“徒儿知道了。”
“那你赶快回去准备相关事宜吧。”普慧轻飘飘地下了逐客令,法海只好识相地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看着法海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普慧大师那张宝相庄严的脸上不禁露出一抹莫测高深的微笑。
这下好了,总算把住持方丈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别人,今后的一年之内他都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游山玩水了,同时还连带着用住持方丈这个职位困住了平时虽然有些闲散,但绝对很有责任心的法海,让他这一年里只能乖乖地呆在寺里,好避过他命中注定的生死大劫,自己这个法子还真是一举两得的妙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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