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绯弥没有说话，彼此间静默了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慢慢蜷起右腿，伸手环抱住双膝，将脸埋在双膝中间，低低地笑了。微微颤动的双肩抖落了洒在他身上一层薄薄的光晕，碎裂了一地。

那一刻的他，无助得像个孩子。

我突然有一种想要冲上去安慰他的冲动，但是理智又在片刻后清明。

“后悔了？”

他的双肩停止了颤动，环抱住双膝的手臂逐渐收紧，良久，他埋在双膝中间的头才左右晃动了几下，随即埋得更深，然后是他闷在喉间哽塞的声音：“我欠你的。”

“殿下这样是想博取我的同情么？只是在很多年前，我就已经不吃你这套了。”

接下来的两天，绯弥一直靠墙坐着，阎夜送来的食物他一次也没有碰过，只是放在那里，等到冷却了之后，又被阎夜收走。两天来，他没有说一句话，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抱着膝盖静静地发呆，或者靠着墙，闭着眼。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情绪，所以这两天来使我心里格外堵得发慌。

寒垣回来是在两天后。

石门被打开，寒垣站在门外，面具被他摘下，刚毅的面孔上透着几分俊冷。他的视线从我身上扫过，未做停留又看向石室另一边的绯弥。

阎夜站在他身后，有些诧异地看着我。直到绯弥从我身边走过，我也未做任何表示。待到石门被合上，我才靠着墙慢慢坐到地上，看着绯弥呆了两天的地方发呆，看着看着，竟也像他一样，抱着膝盖低低地笑了。

石门开启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

我抬起头来，看到阎夜快步冲到我面前，双手揪着我的衣襟，一脸困惑兼之愤怒地看着我：“你到底在搞什么？！”

我平静地与他对视：“我搞什么？我能搞什么？我不是被你囚禁了么，你说我能搞什么？”

他将我用力一搡，大口大口地喘气：“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这么平静？你现在一定痛苦极了对不对？”

“如果你希望是这样，那就是吧。”我无声地叹口气，如今的阎夜在我面前，十足一个稚气未褪的毛头小子。

“不准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寒垣明天就要觉醒，绯弥就要消失了，你真的就什么也不做了？”他的神情看上去异常焦躁，也不知道他是在替绯弥担心，还是在担心他自己会输。

“这不是你所希望的么？”

“你……”

就在这时，整个石室突然之间剧烈地晃动起来，碎小的石块在空中不断坠落。阎夜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怎么回事？”

我闭着眼睛靠着墙，不断有碎石坠落在身上，轻微的刺痛。

时间算得刚刚好。

我不由得弯起嘴角笑了。

阎夜突然朝我吼：“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你的主子尚未完全觉醒，能力也未完全复苏，现在的他根本无法跟天帝抗衡？你还是去看看他吧。”

他猛然起身，向外冲了几步，又突然顿足，回过头来看我：“可是你现在没有灵力，你……”

“魔渊之极支撑着整个魔界，天帝的目的只是救走绯弥，他再紧张绯弥，也不会冲动到为了救他毁掉魔界的地步。”

阎夜复杂地看了我一会，一咬牙转身跑了。

震动还在继续，整个人像站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五脏六腑开始剧烈地翻腾起来，吸进肺里的都是灰尘的味道。

直到阎夜搀着脸色苍白的寒垣站在我面前的时候，地下的震动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寒垣显然是受到了重创，脸色苍白，声音都显得无力：“绯弥被天帝带走了。”

“我知道。”

“但我觉醒的计划不可能终止。”

“我知道。”

“是你通知的天帝？”

“是。”

“傻子！”

后来，阎夜跑来找我，揪住我的衣襟就朝我吼：“你知不知道绯弥走的时候看都没有向你所在的方向看一眼？你个疯子！！”

我只是笑。我还能说什么？

“你认为这样我就会输是不是？”

我微微颔首。这个时候，我根本没有说话的欲望。

“你赢了！你赢了！哈哈哈哈……”他松开拽住我衣襟的手站了起来，大笑着后退几步，然后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寒垣由于身体受到重创，所以觉醒的时间再一次延后。

在等待寒垣身体康复的那几天里，我想了很多。

曾经那么努力地想要忘记他，他的好、他的坏、他的温柔、他的宠溺……他一切的一切，而如今马上就可以轻而易举做到的事，却让我恐慌了。曾经想忘忘不掉，而如今可以忘掉了，却又拼命想要清晰地去记住。

纵然曾经那么恨他又怎么样？再一次面对他的时候，时间堆筑起来的所有防备还不是一样被他的温柔击得溃不成军？

曾经以为对他的感情就只剩下了恨，恨淡了之后，就可以慢慢遗忘。可没想到，待到对他的恨意全部褪去的时候，慢慢浮现出来的却是一种莫名的又无比熟悉的情绪，而那种情绪又清晰地以不能控制的速度急速蔓延，直到将整颗心全部吞噬。

我想我最终还是输了。

我胜蚩，赢得了天下所有人，唯独赢不了他。

对待任何人任何事，他可以做到轻易拿起再同样轻易地放下。

而我，始终做不到他的洒脱。所以，注定成了这场游戏的失败者。

如果有来世，真的不想再纠缠。因为太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