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那八哥呢？”胤祯沉默很久，笑道，“八哥也喜欢凝妹妹么？”

话是这么问着，可胤祯并没有给胤禩回答的时间，继续问道：“八哥看着凝妹妹的时候，是只看到她，还是看到了她身后的安王府、安王府身后的正蓝旗？！”

我听不到胤禩的回答。

过了一会儿，胤祯的声音再度响起来：“如果我没猜错，前些日子之所以闹成那样，和安王府转而支持八哥有关罢？可是如果八哥因此想娶凝妹妹，那弟弟少不得求八哥，放过她罢。”

“十四弟没其他事了么？！”胤禩的话里已失了笑意，随后是椅子响动的声音，胤祯扬声说道：“如果我是八哥，如今最该娶的反而是佟家那丫头不是么？佟家根基之深，满朝上下鲜出其右，八哥拉拢了佟家，地位会更加的稳固，这对安王府实在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他们也绝对不会因此有何异议。”胤祯的一字一句仿佛敲在我心上，“安王府一脉向来以各自利益为重，母子尚能反目，何况是凝儿？一旦……”

“十四弟这些话单是为了今儿说服我，还是心里思量已久了？！”胤禩断然喝止胤祯的话，声音里透出一股难以察觉的冷意。胤祯笑了一声：“这又有什么区别？咱们这些兄弟，对那个位置，哪个心里没有过几分执念？！”

“那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放过她？”冷淡的、没有一丝波动的声音，仿佛他叙述的是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我的心里，也抑制不住的泛起几分悲凉。

“我知道八哥是个有抱负的，即便是为了卫主子，也会争这口气。”我的眉头倏然皱起来，片刻的沉默之后，听胤祯继续说道，“可是于我而言，失去凝儿，再去争什么也毫无意趣。八哥，爱新觉罗家的男儿从不缺少傲骨，今儿说这些话，也不是求你把她让给我。我只是希望，如果你对她没有真心，就离她远一点儿！八哥若能做到，我爱新觉罗·胤祯在此发誓，日后定会做八哥的左膀右臂，为八哥冲锋陷阵，绝无二心！”

我几乎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脑子里一片混乱。前一秒还在揣测着胤禩可能给的各种各样的答案，后一秒，又是一片空白。

好像在几秒之后，又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我终于听到了胤禩熟悉平淡的声音。

“好，我答应你。”

他说，好，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

好像有什么东西顷刻之间破碎掉了，我下意识的想要抬手去试心跳，却又在腕上传来紧缚的痛觉之后清醒过来。我以为自己一定会哭，可是眼底却是十分干涩，半滴眼泪都没有。我自嘲的笑笑，靠着墙慢慢站起来，还没有走出去，面前的屏风已经被人一把掀倒了。

胤祯看清我的脸，不知为什么就僵在了原地，维持着掀倒屏风的那个动作，似乎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胤禩的眸光闪烁，意味复杂，有惊诧，有错愕，有几分若有若无的歉疚，最后，全部归于平淡，只剩下一丝了然。

我向前走了几步，因为长时间保持不动，脚上有些酸麻，又因为手被反绑在身后，无法保持平衡，重重摔倒在地上。胤祯仿佛突然醒悟过来，扶着我手忙脚乱的解着我手上的绳子：“凝儿……”

绳子解开了，我推开胤祯，揉着腕上有些刺痛的淤痕，一瘸一拐的向门外走去。经过胤禩身旁，他伸手想拉住我，可是已经伸出的手，还没有碰到我，在对上我半分温度也没有的眼神之后，就那么僵在原处许久，颓然垂了下去。

一路跌跌撞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到了延禧宫，进了房门，南枝等人匆忙迎上来，见了我的样子都极为担忧：“主子？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径自进了卧房，躺到**，喃喃吩咐着：“南枝，有火盆儿么？多端进来几个，我冷。”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被谁按下了复制键，全是千篇一律的重复。每日例行的梳妆，请安，回宫，用膳，睡觉。我并没有茶饭不思，甚至吃的比以前更多，可是，却以史无前例的速度消瘦下来。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阿圣和纽伦坐在我床边，用力把我推起来，我揉了揉眼睛，笑道：“哪有怎么？我不过是有点儿困了，想睡一会儿。你们这又是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这些天里，你有多少个时辰是睡过来的？！”纽伦又急又气，一把打开我要盖被子的手。阿圣拍拍纽伦，示意她冷静些，而后看向我的眼神中，忧虑里又多了一些探究：“我听说前几天你跟着胤祯出去了一趟，回来就不对劲儿，和他有关是不是？！”

眼看着阿圣要起身离开，我忙拽住他：“你干什么去？！”阿圣还没回答，纽伦也站了起来：“能干什么？自然是去找他问个清楚！”“都不许去！”我一手扯着阿圣，一手又要拉住纽伦，险些从**掉下去，两人只得转而过来扶我。我甩开他们的手，有些烦躁的皱起眉头：“和他没有关系，我只是最近心情不好，你们别管。”

“心情不好？”纽伦若有所思的看我一眼，“你因为什么心情不好？”

“不是说过别管了吗？！你们烦不烦？！”我条件反射一般喊出口，纽伦脸色登时苍白起来，沉默好久，冷笑道：“好！以后你尼楚赫格格的事，我再也不管就是了！”说着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纽伦！”阿圣喊了她一声，不见她停下，回头看着我无奈叹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发什么脾气？”

我一拳重重捶到**：“我说了不用你们管！你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

阿圣看着我的目光霎时之间变得有些复杂：“到底出什么事情了？我觉得你现在整个状态都很……”他迟疑了一会儿，继续问道，“我听说你晚上一直睡不好？那白天为什么还要一直睡？”

我心中越发的烦躁，用力推他一把：“我都说了不用你管！你听说？你又是听谁说的？！你把初六和初七派到我身边难道就是为了监视我的？！你走！带着那两个奸细滚出去！”

阿圣的脸色一片铁青，声音里满是勉强压抑的怒气：“我现在不和你计较，你自己好好想想罢！”说着，甩手走了出去。一旁侍立的南枝、初六等人面上俱有些紧张，想要去送，又不敢，一时之间都有些踟蹰。我看了心烦，随手将床头的东西砸到地上：“出去！你们也都出去！”

所有人都躬身退了出去，我顿觉失了力气，瘫倒在**，呆呆的望着床帏，不知到底该哭还是该笑。

“主子，今儿天气不错，要不要出去走走？”

一大早，南枝等人伺候我起床，芸香进来陪着笑问道。我看着她们几个小心翼翼的样子，本来身上倦怠，可又不忍拂了她们的心意，一时之间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南枝见我面上有些松动，也笑着劝道：“今儿难得的好天气，御花园的**如今开的正好，什么‘玉楼春’、‘蜜珀’、‘黄微’……奴婢实在是数也数不过来。奴婢们扶主子过去转转，散散心，主子觉着如何？”

初六和初七也连声附和，我笑了笑，随意点了点头：“随你们罢。”

昨天刚下过一场秋雨，天空被淬洗的宁静而深远，蓝宝石一般的晶莹。厚厚的落叶铺满御花园的小径，踩上去，叶子碎裂时发出的沙沙的声响，让人觉得莫名的踏实。

御花园依旧郁郁葱葱，可我心底的萧索之气却无法抑制的蔓延。

“凝妹妹？”刚转过一座假山，胤礽便带着人迎面走了过来，看见是我，眼中的惊讶一闪而逝，带了几分关切，“身子可曾大好了？最近我琐事缠身，也没过去探望妹妹。”我勉强笑道：“太子哥哥国事繁忙，还要费心惦记凝儿，凝儿如何敢当？”

胤礽挥挥手，他身后的人都躬身退了下去，南枝将带出来的锦垫在一旁的石凳上铺好，扶我坐了下来，也带着初六等人退了下去。胤礽的目光里有刹那的错愕，随后察觉到我眼中的疑惑，掩饰似的轻咳了几声：“凝妹妹近来似乎清减了不少。”

我嗓子有些难受，也咳了几声，笑道：“入了秋，前些日子受了些凉，身子难免有些不爽。二嫂素来身子有些弱，最近可安好？”他点了点头：“她往年这个时候总不好，不过今年倒好些，凝妹妹不必挂念。你日后得空儿了，常去毓庆宫走动走动，姐妹们说说话儿，也免得烦闷。”

胤礽话里的含义好没意思，我心内不舒服，也不管他脸上是不是挂得住，淡淡笑道：“只怕二嫂见了我，反倒添了烦闷。”

他一时语塞，半晌，才干笑了几声：“凝妹妹这口舌可是越发厉害了。”

我轻轻一笑：“凝儿年纪小，若是做错什么事说错什么话，还望二哥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别同凝儿计较才是。”

假山间有清泉潺潺而下，几片火红的枫叶随着泉水一直漂远，胤礽的目光追随着那几片树叶远去，俊美的面容上添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晦涩：“无非都是命，又说什么计较不计较呢？”

我正有些不解，他已经笑着站了起来：“你二嫂说等我下朝有话跟我说，我就不陪凝妹妹了。天儿凉，凝妹妹坐一会儿也回去罢。”

我也忙起身笑道：“既是如此，可别让二嫂等急了才是。”

看着胤礽渐渐远去的背影，想着他隐晦不明的话，我有一时的恍惚。不知坐了多久，身后有脚步声传过来，我回头看去，撞上胤禛没有温度的眼神，心内一哂：只要在这宫里一天，只怕永远不可能清静了。

“四哥来得倒巧，太子哥哥不过刚走而已。”我不冷不热的笑着，看着他在我对面坐下。他对我的冷嘲毫不介意，漫不经心的笑道：“凝妹妹是死心塌地和太子过不去了？是当真一颗心全在八弟身上，还是认定了八弟足以同太子抗衡？”

我的脸色因他提及胤禩而难看起来，在他冷峻的目光之下强忍了怒意，冷笑道：“四哥以为呢？四哥以为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眸中神采变幻不定，最终，一抹满含着讥讽的笑意在唇角凝成：“太子妃成了你母仪天下的阻碍，所以才选中八弟的？凝妹妹野心之大，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母仪天下”四个字，比其他任何字眼都更具有侮辱性，我仿佛被一巴掌打在脸上，顿时无比的难堪。

“你们爱新觉罗家的人都是疯子！”我抬手就要打过去，却被胤禛死死扼住手腕：“想打我？你还没这个资格！”他鹰隼一样的眸子牢牢盯着我，笑容无比冰冷，“我说错了？那你想要什么？”

我用力挣开他的手，强忍着眼泪笑道：“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的东西，你们这辈子都没有见到过！”

我转身离开的时候，胤禛森然的声音如影随形一般在身后响了起来：“凝妹妹最好别忘了，你的身上，也流着爱新觉罗家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