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晓之以情
明甫命人移了小轿来,把锦言抬回了漪兰居,虞氏也随着回去了。徐姨娘晕了一会儿,见没人理她,只好悠悠醒转过来,还准备哭了几嗓子的,就被锦心一把拽回去了。
一时间,茗秋堂的厅里空旷下来,剩下的几个姨娘婆子也被明甫差走了,外边的夕阳换做月色,从窗子里透进来,照在大理石的地板上明晃晃的一片,明甫袖手踱着步子,老太太拄着拐杖坐下,气还未顺。这时候,空****的大厅里,只剩下这母子二人。
默了一会,明甫终于开口:“母亲,今日解气了么?”
老太太的脸色时青时白,恨然道:“你媳妇把我珍藏的玉杯尽数打碎了,是她解气了才是。”
明甫淡淡地笑了笑,掩饰不了眼角的疲惫神色,转身取了小木锤来,坐在老太太脚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老太太敲着腿:“文澜是个有气性的,做出的事总让人啼笑皆非,若是子钰当年也是这么个性子,也不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老太太倒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你心里始终恨我,今天总算说出来了。”
明甫无奈地一笑:“难道母亲不知道儿子的苦心?儿子不想提起,不仅是因为儿子自己内疚,也是因为不想让母亲内疚。”
老太太咬起牙:“难道我该愧疚?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明甫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记得当年,最不想让子钰入门的就是母亲,要不是父亲坚持,这门亲事恐怕就搁下了。子钰入门之后,最见不得她的也是母亲。子钰出走以后,最开心的也是母亲。可子钰去世,恐怕却是母亲意料之外的吧。”
老太太的长眉也皱起,知母莫若子,明甫的一席话确实打进她的心坎里。
明甫想起悠远的往事,目光温暖又带着凄凉意味:“子钰表面上柔弱和婉,骨子里却倔强得令人憎恨。她一死了之,就是给我最厉害的报复。”说着,难过地一笑,看着老太太:“母亲,儿子从来没有怪过您,我知道子钰也不曾,您也不用再责怪自己。”
老太太锐利的双眼忽然暗沉起来,硬声说:“胡说,我从来没有怪过我自己,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明甫摇了摇头:“要说那个谣言,现在想想,真是不堪一击,当时我会信,不过是意气用事罢了,若我知道谁捏造的谣言,定不会轻饶了!”这些都是以后要做的事,现在,还是该劝动这个又臭又硬的母亲,于是又缓缓说道:“母亲,文澜和子钰不一样,她是看起来坚强,心里柔软,您若多跟她接触,就知道她心肠很好,没有坏心思,只是不惯讨好人罢了。”
老太太不认同地撇嘴:“我看她惯会讨好人,至少你就被她迷得七荤八素。”
明甫温和地笑了笑,不想跟母亲争辩这个,只低声说:“您瞧着几个孙女也大了,立远也生龙活虎的,您就不想再抱个孙子?”
老太太的眼睛倏然一亮——没有老人家不喜欢胖孙子的。老太太的目光落在认真捶腿的儿子身上,青黑的官袍还未除,三十多岁的人了,脸上一点也不显出来,仍是清俊的样子,这模样,像极了她早逝的小儿子明彦。
明彦虽然福薄,但生前总算是留了一个儿子。明甫膝下已经三个闺女,始终没有个儿子,好在年纪还不大,有的是机会。
“而且,儿子有个私心,想要个嫡子。”
老太太喝了口茶,眼神闪了闪。庶子再优秀,想要出人头地,还是太难了。
明甫继续劝道:“盈儿是好,漂亮,能耐,知疼识热,嘴巴也甜,可她只是个妾。也怪儿子这些年太纵着她了,把她的脾气也捧上去了。”说着,笑了笑,又道:“她要是再生个儿子出来,那文澜该如何自处呢?儿子不是要远着盈儿,而是希望文澜为我连家开枝散叶之后,地位稳了,到时候盈儿想要几个儿子都行。”
老太太倒也没多待见徐姨娘,只不过徐姨娘是个妾,再蹦跶也不能蹬鼻子上脸。不过认真想一想,儿子的话也不无道理。虞家兴盛,到时候儿孙的仕途还有的指望的。于是也就默了下来,不再说话了,指尖绕着茶杯盖发闷。
明甫知道母亲已经明白了,也就也不多言,绕开话题来:“音姐儿在母亲可懂事?”
老太太手上的茶杯盖子一磕:“蜜糖罐里长大的孩子也不会太懂事,像心姐儿,该笑笑,该闹闹,该发脾气就发脾气,这才像个孩子。”
明甫点了点头:“音姐儿内向。”
老太太不以为然:“内向也就罢了,成日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的,倒是可怜。剩下两个姐儿还好说,心姐儿的亲事要早点开始寻摸了。”说完,忽然颇有深意地一撇嘴:“言姐儿倒是个有趣的。”
明甫展眉,也有了兴致:“怎么说?”
老太太鼻子里哼了一声:“平时不声不响的,心里聪明着呢,徐姨娘撞上她也算倒霉,她还真是个不好惹的。”
不好惹的锦言在轿子里扎扎实实打了个喷嚏,旋即从轿窗探出小脑袋喊:“母亲。”
虞氏的指尖戳了戳锦言的脑门:“做戏要做足,进去!”
锦言又缩了回去,枕着手臂躺在小轿子里,想起徐姨娘那副欲言又止梨花带雨的样子,真是解气。也难为母亲了,凶恶婆婆,阴险姨娘,实在令人难以招架。
小轿子晃晃悠悠的,催得人来了睡意,锦言刚合上眼皮子,忽然想起舅父一家来了,那……马上就该见到表妹灵姐儿了。灵姐儿……锦言睁开眼,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灵姐儿,名叫沈芷灵,比锦言小了半岁,和锦心同月出生。要说容貌,沈家出的女儿都是一个模子:大眼睛、尖下巴、细瘦身段,只不过芷灵脸上少了些血色,苍白里隐隐透出些黄气,不够水嫩。
想起和这个表妹的关系,锦言忍不住捏了捏眉心。一切渊源都得从沈老太太说起,锦言的娘无论是模样还是性子都随了沈老太太,而她弟弟沈堂却和沈老太太闷不吭声的性格如出一辙,故沈老太太疼爱女儿更多一些,也是人之常情。谁知这样一个心尖肉嫁人以后没少受委屈,又因病早逝,沈老太太伤心之余,将对女儿的疼爱尽数倾注于锦言身上,也是疼惜锦言早年丧母。于是芷灵自长大,眼里尽是祖母如何偏爱她的外孙女,自觉受了冷落。
因沈老太太念及连家是官家,锦言是官家小姐,所以即便再清贫,也将锦言往官家小姐上培养。而芷灵,稍懂事一点就要帮着她娘担柴挑水,洗米做饭,锦言也觉得如此差别待遇实属不妥,于是读书写字之余,也会偷偷帮着芷灵收拾些家务,芷灵却不很领情。
用芷灵的话说:“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寄人篱下,就别端小姐架子。”
芷灵对锦言的敌意,锦言非常之理解,因此多数时候,锦言也会让着芷灵。舅父一家对她有恩,她对芷灵好,也算是对外婆的一种报答。
轿子稳稳落下,就要婆子掀了帘子来探头一望,笑道:“原来姐儿已经醒了,自己能走吗?”
锦言点了点头,扶着婆子的手下了轿子,进了漪兰居,便自个向卧房去了,还在门外,就听见书月紧张的声音:“表小姐,这个您真的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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