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

第二章 高天上流云

爱情、婚姻、家庭,三位一体,是一个永远也说不完的话题,我们不妨先来看看最不好琢磨的爱情。张红的悲剧是一个真爱者的悲剧,归根结底是因为,现代爱情自身已经没有办法自我圆满、自我成就了。张涛在婚姻中,更是病态地重蹈姐姐的覆辙。我们在这里,与其说是讲一个爱情故事,还不如说是在讲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

梦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爱情”这个词已渐渐丧失了独立、实在的指称。现代主义运动之前的文学作品,大肆渲染赞美的冰清玉洁、海枯石烂的爱情,今天看来,已如同一场人类终于作完的“大梦”。如果说这“大梦”还依稀留存着什么的话,那就是它还有些不甘心,这种失落中的不甘心,是人与生俱来的心理,所以残梦依旧,尽管你已是绝然的无奈。

人类追求爱情,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满足生存上的需要,因为在仅仅为满足自我生存需要的动物生活中,找不到任何与此相同的现象。

我们有必要弄清**与爱情的关系,应当说:**包容着爱情。**是建立在性欲基础之上的人的一切活动,它既是生理的活动,也是心理的活动,既获得肉体上的满足,也获得精神上的满足;而爱情,只是指两**往中的情感因素。爱情是**的花朵。

**中的性欲与爱情,并不对立,却有一种奇怪的互动关系,一般来说,性欲随着肉体的接近而增长,爱情则在所爱的对象不在眼前时愈益强烈。因此,有人说,为了保持爱情,需要分离,需要一定的距离。俗话说的“夫妻小别胜新婚”,大概也有这个意思在内。

人类的爱情既然不仅仅是为了满足生存上的需要,它就有非功利的一面,然而这看起来漫无目的的追求,却是人类最可珍视的梦想,在爱情中受伤,比受到其它的伤害,来得更无可救药,更难以忘怀。

爱情的另一个特点,恰如金钱的特性(你赚了1万,就想要赚10万,你赚了10万,更想赚100万……以此类推),是永远不能满足人,这种永不满足,又恰恰是因为它的非功利性所致。一个怀揣爱情、忠贞不二的人,也希望自己今天的爱情比昨天多一些新的东西,就像太阳每天是新的一样。即使同一份爱情,它的不可能照葫芦画瓢,是因为它是从人的心灵深处涌现出来的,而人的心灵实际上比其它的事物更变幻莫测。

真正拥有爱情的人,心中会有一些不可言说的秘密,即使面对自己心爱的人,要么保持其独特的暧昧和朦胧,要么矢口否定其真实的存在。爱情的梦想痕迹确实贯穿始终。如果梦想暂时离你而去,任何一对恋人,在达到肉体炽烈的享乐之后,都会不同程度地经验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失望。

这里有一个例子:几乎所有刚从妓院出来的男人,都说“干那事”一点儿意思也没有,我们相信他说的完全是真话,尽管明天他可能又去找新的妓女。

人们就算不能真的得到爱情,包括那些对爱情冷嘲热讽的人,骨子里其实也永远存有向往之心。

一个青年画家对我谈了他童年时的一件往事:

夏夜,他跟着父亲看露天电影《多瑙河之波》,当男主角坚决、彻底、爱你没商量地抱吻女主角时,他感到十分伤心,竟嚎啕大哭起来。愕然的父亲带他回家,问他是怎么回事。他憋了半天,才勇敢地说:

“我爱她!”

“你指的是电影里那个洋妞?”父亲觉得不可思议,十分好笑。

“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说。

他太小了,无法去爱,也不懂爱情,可他有了一种只有恋人才能产生的嫉妒之心。

另一个恰恰形成对照的事实是,他那颗敏感的心,对自己周围的男女之爱——他常常在家中的某间房里碰到表姐的热恋之举——却熟视无睹,漫不经心。

我问他这又是为什么。

他一笑,说:“因为那种情况,在我们的小城里随处可见,我一点也不羡慕。而《多瑙河之波》中的那个女主角,我们的小城没有,她能唤起我的想象力,让我感动不已。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我总是生活在别处。”

后来,他真的找了个非常漂亮的东欧女人做老婆,结婚才半年,又离了婚,对婚姻心灰意懒,对洋美人更是心有余悸,但谈起童年的夏夜看《多瑙河之波》的情感经历时,仍激动不已。

每当我们孤独无助时,就幻想用爱情来弥补。这是受冷落、屈辱、遗弃的人最后一点财富。

常常,我们急功近利,把难以得到的爱情同不那么难以得到的金钱之类的东西,等同起来,我们愈来愈一致地认为:一顿丰盛的晚餐比一只盒饭,更具有情感上的价值。但吃多了山珍海味,我们又觉得胃功能下降,食欲不振,想回去面对一只盒饭,哪怕是吃一口,却业已难以下咽。就这样,奢侈的爱情就很容易在期待中变味。

爱情还很容易被视为罗曼蒂克。

其实,后者只是前者的一种形式。

我们认为:罗曼蒂克爱情的主要魅力和价值在于其过程而非目的。一个人如果深深爱慕眷念某位异性,又感到难以与之同性活动联系起来,他的爱情将会采取富有诗意和想象的形式。因此,罗曼蒂克爱情常常昙花一现,且令人失望。

一个人,不可能老是作着爱情的白日梦,生存的境况一下子涌了进来,承受现实的永远是具体的人和具体的感情,爱情的被解构在所难免。拒绝被解构的爱情只有自毁。

大多数现代人深谙此中危险所在,要么干脆不谈爱情,要么自己先下手为强:当爱情一旦产生,就急于要把它解决掉。有的人通过几次幽会,就把它解决掉了,而有的人则不,单是幽会不能解决问题的,那就必须通过婚姻。

但还有少数爱情“傻瓜”,总也不相信现代爱情自身已经没有办法自我圆满、自我成就了,既在寻找着什么,又在坚持着什么。

“女人,总拥有一点梦幻的权利吧!”张红的日记里这样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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