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舜安颜,佟国维的孙子,孝懿仁皇后的亲侄子。我突然觉得北京城成了遍地是宝的地方。

“我既说了我的名字,你也可以直说了吧?”他的笑容里孩子式的狡黠还没有完全褪尽。我不答反问:“你今年多大?”“快十岁了。”漫不经心的回答却让我差点叫出声来。他明明显得比华圯还成熟!“未老先衰……”我喃喃自语着,他的眉头一挑,似笑非笑的拍了拍我的头:“你若不说的话,我只有把你留在这里了。”居然威胁我!我狡辩道:“哪里有我这样落魄的格格?兴许是哪家的包衣呢!”一直站在舜安颜后边的人此时却开了口:“格格身上旗装的料子是湖州今春的岁贡。”

舜安颜笑出了声音,我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咬牙切齿的瞪着那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人:“那你还把我扔出去?!”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当时情急未曾注意,还请格格恕罪。”明明就是一点诚意也没有,害我的屁股到现在还疼的厉害。而舜安颜兀自笑得灿烂,我低下头,把身上的泥使劲往舜安颜身上蹭。反正认准了他是个温和无害的人再怎么恼也不可能把我丢出去。

果然,他发现了我的小动作,只是无奈的笑了一下,没有一句责备。“是不是同跟你的人走散了?蹭了这一身的泥,脏的跟个小花猫儿似的。”说着,掏出帕子将我脸上的污迹细细抹了个干净。我一动不动的任他擦着,心中一暖,猛地扑过去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口:“你真好!”他连同他身后的人,顿时全部石化……

“给我仔细的搜!”街上突然冲过来一队人马,我没有细看,便赶紧把头埋进了舜安颜怀里。他看了眼街上为了找什么人而横冲直撞的人马,抱着我侧过身子靠在了马车旁。他身边的人也略有些惊讶的看了看我,对舜安颜低声说:“爷,是安王府的近卫。”我从舜安颜怀里偷偷看过去,玛尔珲舅舅这些天带了大哥出门办差,这队人由三哥华彬带着,在街上开始了大规模的搜索,整条街上顿时一片混乱。

“你和安王府有什么关系?”舜安颜低头问我,我一脸迷糊的笑过去:“没有关系。”舜安颜清俊的面容上明显闪过一抹质疑:“真的?”“当然是真的。”

“格格!”一声及其熟悉的呼唤,我和舜安颜几乎同时回过头去。总管察尔伦不知什么时候看见了我们,一跃下马跪在了我脚下:“奴才给小格格请安!”有意放大的声音果然带来了意料之中的震撼。喧闹的街道有一霎那的安静。舜安颜不动声色的抱我走了出来,近卫动作统一的跪满了长街:“奴才给格格请安。”我挫败的不敢看舜安颜的眼睛,只能朝华彬看去。他马前的人自动让开了路,华彬下了马跑过来,也不顾跟舜安颜打招呼便一把将我抱了过去。玛尔珲的嫡妻佟佳氏是佟国纲的女儿,舜安颜的姑姑,可现在的华彬,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看见舜安颜这个表弟。“小祖宗!外面玩够了没?!”华彬咬牙切齿的看着我,我有些心虚的闷声叫道:“三哥……”“你呀,就是被宠的不知天高地厚了。才这么小就闹的阖府上下人仰马翻,长大了还得了?!”

他一直喋喋不休的训着我,我自知理亏,也只能低头听着。时间一长实在受不了了,可怜巴巴的望向察尔伦。他果然上道的很,立刻上前“解救”我:“三爷,福晋还在家等着,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华彬还要说什么,这时一辆马车在路边停了下来。我有些诧异的看过去。经过刚才的一番类似强盗扫**的搜查之后,街上的行人几乎全部跑光了,小商贩们也都各自“撤离”。即时有经过的没来得及改道的车马,也都是行色匆匆,生怕莫名其妙的惹祸上了身。可是这种时候居然有马车停了下来,所以它几乎是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先下马车的两个丫头紧接着扶下一个人来,华彬低咒了一句,有些举棋不定的看了察尔伦一眼,察尔伦躬身道:“奴才先带了人回府,也好让福晋安心些。”华彬点点头:“好。我稍后就带凝妹妹回去。”

人都被察尔伦带走了,华彬回身冲已走到近前的人行礼:“七姑姑。”

“凝儿?”她已经红了眼睛,紧往前走了几步:“你这是……”我看看她,礼貌的笑了笑:“额娘怎么来了。”许是声音过于冷淡,同方才有了较为强烈的反差,舜安颜眼内精光一闪。我心内叹口气,家事家事,舜安颜这个外人还在这里,这伟大的额娘若还那么执着,人可就丢大了。

“方才在车里听见议论,说是安王府在找小格格,疑心是你,便转道来看看。没想到果然……”她的眼泪还是滚落了下来,“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华彬道:“七姑姑不用担心,凝妹妹出来闲逛同奴才们走散了,阿奶派我们出来找。幸好刚出门这便找到了。”平日里总被阿圣取笑“一根筋”的华彬撒起慌来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时代造就人才呐……我暗自赞叹着。她来到我面前,好像要把我一直看进她的眼睛里不放出来:“额娘一直想跟你郭罗妈妈说,要接你回家住几日……”她声音颓然低了下去,我反倒笑了起来:“额娘,凝儿一直在家,还回什么‘家’?”还未等她再开口,华彬抢先说道:“阿奶在家一定等急了,七姑姑恕罪,侄儿要带凝妹妹先走一步了。”

我没有再看她的表情,回头笑着挥挥手:“舜安颜,再见。”果然,华彬瞪大眼睛看了过来:“表弟?!你什么时候来的?!”

“……”

相对于满头黑线的我来说,舜安颜依旧儒雅,不过对于我那句再见有点疑惑,想是头一回听见这样的告别,一会儿又笑了起来,冲华彬和我点点头:“再见。”

回到府里的情况自然不用多说,大家抱头痛哭一场。郭罗妈妈牵着我的手走进落梅苑的时候,富察氏端端正正的跪在郭罗妈妈的抱厦前,见我们进来,赶紧低下了头。郭罗妈妈看都没看她一眼:“真心想跪就跪到佛堂去,在这里没的让人看了心烦。”“是。”富察氏的头更低了,声音中再不见了平日里的尖刻,小心翼翼的起身往佛堂走去。佟佳氏刚要劝,郭罗妈妈一个眼神,便消了音。

“你年纪虽小,心思却是极重的。”嬷嬷们帮我洗完澡之后全部退了出去。郭罗妈妈把我抱在怀里,语重心长的对我说:“你才这样小,就因明尚和紫烟的事吃了诸多的苦,许多事甚至比纽伦还要明白些。也不知这样究竟是好的,还是不好。”她与其说是在和我说话,倒不如说更像是自言自语。我在她怀里安静听着,并不插话。

“今日纽伦不过一句玩笑话,就惹你动了肝火。你定然觉得我和你舅舅们往日里都是哄你的,只想着把你送到那眼睛见不到的地方去。你若平日里没动过这个心思,如今也再不会这样恼的。”她握住我的手,继续说道:“凝儿你可知道,咱们已经是这么尊贵的人家,锦上添花是好的,却也并不是非要不可。”我暗自冷笑,你若没动过这个心思,又有什么可解释的。心里这么想着,眼中却流下泪来:“都是凝儿的错。郭罗妈妈不要再说了,是凝儿太任性……”她动作轻柔的抹去我的泪,慈祥的笑着:“你一直是王爷和我心头的宝,任性一些有什么不好?你额娘就是性子太软弱了些,才吃了大亏。你不像她,实在是大好事。凝儿你记住,无论到了哪里,你都是顶尊贵的人儿,所有好的东西都该是你的。这不叫任性,这是你的尊荣,没有什么不对。”

我顿时无语。这种教育方式着实强悍……

“你郭罗玛法在世时便说过,以后凝儿长大了,只怕也只有这元后的身份才配的上你。”我因为她这一句话,整个人都懵了:“元后?!”

他们竟然还存了这样的心思?!也会和索额图同安王府频繁的互动有关系吗?!

她笑容依旧,只是还多了几分纵容:“你舅舅们在外朝手握重权,姑姑在后宫恩宠无极,除了我的凝儿,谁还有这个资格?”

“凝儿不想做皇后。”我喃喃的说。她闻言笑了几声,拍拍我的脸:“你郭罗玛法只是想给你最好的。你害怕这些,谁还能勉强你。”

“阿圣!”我屏退所有人,进了他的书房。三哥说当时他要出去找我,被郭罗妈妈拦下后,就一直坐在书房里,任何人都不见,晚膳也不曾用过。

他听见我叫他,却一眼都不看我,目光只落在手中的书上。我有些心虚的走过去,轻轻扯住他的袖子:“我错了,你别生气……”结果被某人无情甩开。我皱着脸又扯了过来:“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这样一直不停认错,很久之后他才冷着脸看了我一眼:“你真当你是三四岁的小孩子吗?!”我低头,不敢说话。还以为他接下来会大发雷霆,没想到他看了我半天,却只是叹了口气,便不再开口。我老老实实挨到他身边坐了,也收了先前想撒娇过关的心思:“对不起。”

他侧过头看着我,我低声说:“以前你肯定会大骂我一顿的。阿圣,你好像变了。”,他扔下手里的书:“这里和现代这么不一样,我们必须得变,否则,吃亏的肯定是我们。”我点点头,顺便把赫舍里氏的话原原本本讲给了他听,他沉默了半晌才看着我:“以你现在的年龄,他们就一定把宝压在太子身上了?”“年龄?胤礽现在还不到二十岁吧。就算过几年册了太子妃,你觉得石文炳的势力和这里比,哪个更强一些?”我一边说着一边摇摇头,靠在他身上:“刚才听见这话我差点就飚三字经了。幸亏她现在说了出来,还能让我有时间想对策。否则等我到了年龄直接被打包扔到东宫,指望那个背运的太子,别说元后,我能活到他二废就不错了。”

“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咱们不能再这么粉饰太平的过日子了,”他盯着桌上的烛光,“再过些年他们的斗争越来越白热化,咱们总不能一直活在夹缝里。”我点点头笑道:“没错。没道理他们兄弟斗得跟乌眼鸡似的,还得拉着咱们做炮灰。”“所以咱们必须得培养自己的势力了。将来‘长大’了不管和哪一派合作,也不至于没个筹码。”听了这话我的脸一下垮了下来:“说的容易,可这样一批人得从小培养,又得挑好的,又得做得隐蔽,往细里真做起来可麻烦死了!”他一个巴掌拍过来:“说了这么多,你还不就是怕麻烦!”我笑嘻嘻的躲过去:“能者多劳嘛,再说了,古代的大家闺秀每天不就是弹弹琴绣绣花?我既然是这个身份了当然得装得像一点嘛。”

“弹琴绣花?!”他翻个白眼,“你还真有脸说啊!这两年你是在教习下学东西,可是学的哪一样你拿得出手了?”我也不在意被他戳穿,依旧笑得没心没肺。琴棋书画这里都有教,可我几乎样样稀松,阿圣却成了样样精通的少年公子。

“你呀……”他揉着我的头发,“分工明确一点,否则真要累死我?”听他宠溺的口气我也知道他没打算过让我操心,我反而不忍心:“你可别把所有事都揽过去,否则我会无聊死的……”“你别的先不用管,继续偷偷跟着华圯练拳脚。哪怕只学点三脚猫功夫,至少也算一点心理安慰。”

“阿圣。”

“嗯?”

“你想飞飞吗?”

“我早忘了。”他的笑容充满了悲伤。我握住他的手:“是啊,他们那群没良心的人肯定也早把咱们给忘了。”说完我们一起笑了起来。

可是阿圣,为什么你笑得让我这么难过呢?又是为什么,我明明在笑,却还是想哭呢?当友谊面前横亘的鸿沟是三百年的时空,我们伸出手去,有抓得住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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