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怒火攻心
月光洒进床帏,锦言闭着眼,却不曾睡。
她想起白日里,母亲一边做着小孩衣裳,一边同她絮叨:“老宅子那边的家具已经制好了,我又从自己那份拿出一些,给你多打了两个柜子,去了便是夏天,我想着还得再给你做几身衣裳,你这一年个头也见长,我瞧见先前的衣服多少有些短了。”
锦言知道,那是母亲怀了孩子,怕她觉得受了冷落。
锦言闭着眼,只觉得眼中很烫。
母亲抚着肚子,似有感慨:“你是我带的第一个孩子,谁也越不过去的。我有时想,若肚子里头这个不争气,长大了连累你们。”
母亲事事都将我放在第一位啊。锦言的嘴角微微扬起来,眼泪却从紧闭的眼睛滑了下来。
母亲还提过一件事,眼底有些愧色:“这回你父亲调京,我这份嫁妆已经去了一半,你以后的那份嫁妆,可大大缩水了。”
说完,又絮絮开来:“我那一份,还要预备出音姐儿和心姐儿的那份,音姐儿还要老太太当后盾,我这份只是心意,心姐儿那边,徐姨娘拿不出什么,我给她留的也算得体面了。你那一份,即便是缩水了,也足够不被婆家小觑。听你父亲说,你出世时,你亲娘已经埋了一埕好酒……”
锦言将胳膊覆上眼睛,泪水浸湿寝袍的袖口。
母亲是个多么好的女子,她们,凭什么这样欺负人!
榕树下的那二人,其中一个是徐姨娘,另一个,从徐姨娘言语里判断,是漪兰居的人无疑了。承煜带着她走近那树下,让她看雪地里凌乱的脚印,从脚印的大小,锦言能分辨出,另一个人是个女子。
除了之前赶走的黛月,漪兰居竟然还有内奸。
能接近茶水房的女子,最有嫌疑的就是那群丫鬟了。漪兰居里的丫鬟,一等二等三等大大小小也有数十个,能彻底信任的,也只有书月、画月、阿棠、皎兮四人而已。
还有徐姨娘口中的男人,到底是什么人?漪兰居内的男人,大都是家养的下人,一人犯错,一家子遭殃,料想也不会有人胆子这样大。可外边的男人,又如何能进连府的大门?自从锦言上回被掳走,连府上下更是提高了警惕,各个门口都有人强加把守,即便是有再好的功夫,不惊动任何人地掠墙进来,可能性几乎没有。
锦言的泪水渐凝,脑子飞速地运转。
还有,徐姨娘。
这个丧心病狂屡教不改恶毒成性臭不要脸的女人。
她敢动母亲一个指甲,要她,死得很难看!
锦言缓缓睁开眼,满是泪雾的眼里充满了愤怒和决心。
带着这种要与敌人殊死战斗的心境,终于熬到了翌日的黄昏,便是徐姨娘要动手的这个晚上。
徐姨娘的计划,首先,让内奸在漪兰居的水里下药,是人都要喝水,药力便会让人失去意识,不再知道漪兰居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中,虞氏用来熬药的水自然也有问题。
锦言的拳头又紧握起来:母亲如今七个月身孕,喝了那有问题的水,保不准会出什么事故。便是这一条,徐姨娘已是其心可诛。
等漪兰居人人昏睡的时候,这个内奸便会去报信,那个徐姨娘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男人就会悄悄潜入漪兰居。
此计漏洞百出,父亲为人父母官,断案多年,一眼就能看出破绽,断然不会相信母亲会大着肚子跟什么乡野粗人行苟且之事。可,徐姨娘的意图,并不在于父亲信不信,而是毁害母亲的清白,让母亲无地自容,自行了断。
这才是玉石俱焚的意思。
锦言心中冷笑:即便是要焚,也只是将徐姨娘这恶毒石头挫骨扬灰。
再稍晚些时,灯火已上,周围的丫鬟婆子们个个昏昏欲睡起来,锦言执着茶杯的手轻轻一晃,睡倒在桌上,眼皮子合了起来。
漪兰居陷入一种奇诡的安静里。
灯苗乍动,一个人影撩了棉帘进来,脚步在皎兮、阿棠身边停下,又绕到锦言面前,似乎在判断她们是否真的昏睡了,看不出异样,才舒了一口气,碎步走向门口,打了帘子又出去了。
脚步声渐远,最终听不见了。
锦言的眼睛忽然睁开,坐起身子,阿棠、皎兮也6续“醒来”。
锦言转头看着她们:“可看清那人是谁了?”
阿棠狠狠地瞟了门外一眼,俯身下去,在锦言耳边吐了一个名字,锦言的双眼倏然眯起。
奸细踏出漪兰居,抬头望了望天色,无奈地叹了一声,便低头快步地往鸣玉轩行去。
过了一会儿,奸细从鸣玉轩走出来,身后多了一人。
那人穿着逼仄的丫鬟衣裳,步态忸怩,看起来别扭极了。
后面那人快步追随上奸细,笑嘻嘻地说:“姐姐,不会有什么变故吧?”即便是压着嗓子,也能听出声音粗豪。
奸细眸色一闪,沉声道:“不许说话,低头跟着我走便是了。”
那人抬起脸,丑陋猥琐的男人面孔在月光下分外狰狞,露齿一笑,便不再多说什么。
漪兰居依旧静得出奇,奸细先进门左右看看,才引着男人进了院子。男人摩拳擦掌笑得**猥:“美人儿在哪个房里?”
奸细抬袖往虞氏的卧房处一指,说:“小心点,老爷回来的时候,我会通知你,从窗子外逃了便是,自有人接应。”
屋内没有燃香,却有说不出的香气暗走,男人鼻子吸了吸,脚步慢慢走向床边。**挑着帐子,严实实地垂到床脚,床边放着一双绣鞋,男人看了一笑,旋即宽衣解带,撩起帐子钻了进去,借着淡淡的月色,被中那人黑发齐腰,曲线有致,男人咽了口吐沫,整个身子扑了上去。
被中那人狭长的眼睛忽然眯开,嫌恶地格开男人的下巴,扣着男人的手腕反身将男人压制住,不等男人嗷嗷出声,又塞了东西进他嘴里。
奸细在房外看见床帏微颤,以为事成了,垂首退去,准备通知徐姨娘,刚踏出门口,身前晃出几个人来,骇她一跳。
为首的锦言披着一件黑狐斗篷,脸色极为难看,凝眉对画月说:“先将她关柴房,容后处置。”
画月和书月换了一个眼神,不论那奸细苦苦求饶,架着她往柴房去了。
锦言带着皎兮、阿棠、陈嬷嬷三人,踏进母亲的卧房,伸指撩开幔帐,承煜支着腿坐在男人身上,忍不住抱怨:“还好我动作快,差一点就给亲上了……”
如此严肃的时刻,几个人忍不住都笑了。
“没惊动夫人吧?”承煜问。
阿棠答道:“小姐在之前给太太喂了安神的炖品,夫人方才已被我们移到小姐房中,现在睡得正香。”
锦言扬起唇角:“把此人绑住,交给陈嬷嬷,咱们,得去给鸣玉轩报个信了。”
待承煜将男人绑好,交到陈嬷嬷手上,锦言踏出门去,忍不住又回头,目光楚楚:“今日,亏得有你。”
承煜正在各种鄙视自己身上那件柔丝暗花的寝袍,闻言一怔,随即笑得眯起眼睛:“真是……傻瓜。”
书月和画月安置完了奸细,帮着陈嬷嬷架住男人,阿棠和皎兮跟在后面,锦言提着羊角风灯走在最前面。
鸣玉轩越近,锦言心中的愤怒就越盛。
听到外边有动静,徐姨娘一惊,挺着肚子出来看,看见锦言她们拿着男人来了。
事情这么快败露,徐姨娘千算万算也没想到。
心里波澜四起,表面上仍要维持镇定,徐姨娘扶着腰坐下,挑眉问:“这么夜了,姑娘来我鸣玉轩作甚?”
阿棠首先忍不住气道:“你自己做的好事!”
徐姨娘冷哼一声:“我安胎已久,外边都事儿一点也不过问,怎么又出了什么事儿,姑娘要将罪名安在我头上?”
锦言这回,不是来讲道理的。
陈嬷嬷拿着绳子上去,一把按住了徐姨娘。
徐姨娘尖厉地叫了一嗓子,鸣玉轩的下人们,都涌了进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儿。
皎兮对着那群下人说:“你家主子犯了事情,谁敢站出来,就是同谋。”
徐姨娘对下人的态度一向不好,人心尽失,此时众人听皎兮这样讲,也都不做出头的椽子,个个噤声垂首看热闹。
由阿棠和皎兮帮手,陈嬷嬷三下两下就把徐姨娘绑成个大粽子,绳子巧妙地绕过了徐姨娘的腹部。
徐姨娘连声咒骂,拼命挣扎,却敌不过陈嬷嬷的力气。
锦言把斗篷脱掉,坐下来,说:“把她的头发给我剃了。”
徐姨娘似听不明白一般睁大眼睛,陈嬷嬷得了令,接过剃刀,首先削下徐姨娘的一缕头发。
望着飘散而落的青丝,徐姨娘才慢慢地反应过来,凄厉地嚎了一声,随即不停地咒骂着锦言:“小小年纪,心肠歹毒,谁教你的!快放了我,我肚子里还有儿子,他有个三长两短,你父亲打断你的贱蹄子!”
陈嬷嬷冷哼,使力在徐姨娘腿弯处一压,徐姨娘不由自主地跪倒,转头又去咒骂陈嬷嬷,陈嬷嬷左右给了她两耳光。
锦言神色不动,依旧说:“剃她头发。”
由皎兮和阿棠按着,陈嬷嬷手执剃刀,唰唰唰几刀下去,徐姨娘已经成了个半秃。
锦言听见徐姨娘的哀嚎,心里就越愤怒,转头向那群下人说:“去,给你家主子找面镜子来。”
开始没人动,锦言脸色一沉,立刻就有两个小丫鬟拉扯着下去了。
镜子拿来,由书月掌着,微笑着端给徐姨娘看。
徐姨娘不敢看,可又十分想看,不看也罢,一看还得了?哭号的声音又扬了好几度去,差点没哭晕了。
她也没想到,这回锦言上来直接动真章,连场面话都不讲。
她选在老爷外出这个时候动手,本希望自己的计划能顺利一些,谁知是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老太太也病得动都动不了,她这回,真没有救兵了。
镜子里的哭容狰狞可怕,头上的头发越来越少,快见着头顶了,徐姨娘素以美貌自恃,何时见过自己这个鬼样?登时恼怒得要杀人,既然没人会来救她了,她只能自救,想着,反身咬住陈嬷嬷的腕子。
狗急了要跳墙,徐姨娘急了会咬人。
陈嬷嬷疼得冒汗,却不吭声,借力使力,“一不小心”将剃刀划在徐姨娘的脸上。剃刀甚是锋利,徐姨娘吹弹可破的皮肤登时出现一个不短的血口子,徐姨娘还没觉得疼,只觉得脸上凉丝丝的,心里忽然拔凉,木然松开嘴,转头去看镜子——
“啊……”嘶声裂肺的喊声在鸣玉轩炸开,下人们见此情状,也吓得动弹不得。
“我的脸,我的头发……”徐姨娘不停得喊叫,挣脱开皎兮和阿棠的钳制,像个大肉虫一样滚在地上。
锦言看着平日里娇美如花的徐姨娘变成眼前这可怖模样,眼神里一点同情都没有。
若然徐姨娘之计得逞,母亲所要遭受的痛苦,比徐姨娘现在承受的痛苦,要严重一千倍一万倍。
徐姨娘哭号的声音,慢慢弱了下来,夹杂着一丝丝呻吟,捆起的双腿不停地缩动,一会儿,她开始艰难地喘气,汗珠子从额上颗颗滚落,终于忍不住求救:“快……放了我,我肚子……疼。”
阿棠和皎兮转过头来看锦言。
锦言凝视着徐姨娘,说:“怎知你不是装病?”
徐姨娘又抽了一口气,**的双腿间,忽然流下潺潺的血水,触目惊心。
锦言脸色微变,正不知所措的时候,门忽然动了一下,虞氏穿着寝袍便走进了,看见这个情景,脸色也是煞白,呛声命令:“还不快解绳子!请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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