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次日上午,唐民益和袁正峰把那队奔赴县城的同志送上汽车,回到办公室就接到龙其浩的电话。这个电话时间有点长,打了将近二十分钟。
放下电话后,他只是笑了笑,接着该干什么干什么。班子里大半的人都去了县里,工作那是相当繁忙,袁正峰在这种高压之下仍然很顶得住,让他进一步的感到放心。
马书记早上才带着浩浩****的一队人过去,下午李书记的电话就打到唐民益这里来,这位急着往上爬的县委书记气得够呛,“小唐!你们云沟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整个班子烂了一大半!还厚着脸皮全部跑来主动交代?你知道这个事吧?你肯定知道!你怎么不提前给我打个招呼?你们这样搞,县委很被动!整个安定团结的大局都被你们云沟镇给破坏了!”
唐民益语气愕然,“什么?李书记,他们去县里主动交代问题了?唉呀,您也知道我昨天下午才回来,我哪里会提前知道?马书记说,大家前段时间太累了,要组织班子里的同志们去秋游放松一下,镇上只留了几个人值班,我今天忙得要命,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呢。”
“你、你们……行,这事我就当你不知道,你给我好好盯着云沟镇,不要再出妖蛾子!”
听着李书记怒挂电话,咆哮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唐民益摸了摸下巴,非常理解李书记这份狂躁。一心想着往上爬,好不容易县里搞了几个投资近千万的大项目,政绩做得差不多了,就等着被破格提拔呢,节骨眼上却闹出个乡镇干部班子全烂掉的大事。这要是捅到上面去,县委书记的领导责任没跑,轻则批评处分,重了被撤职都有可能。
李书记现在的应对方法,估计是大事化小,尽量把影响压下去,可要是亲自出面兜着捂着,那就等于自打耳光,毕竟下手要搞掉马家父子的也是他。这事情让李书记为难啊,非常的为难……
自认为高明的引君入瓮,变成了他自己被人逼宫,李书记怎么能不生气,怎么能不狂躁?估计这会儿高血压都快犯了吧。
唐民益估摸着马书记和其他人不出两天就得被赶回来,处理也绝对不会太狠,退赃加批评教育了事,顶多再背个党内处分。
至于马镇长……当晚唐青宏也问起了爸爸,马镇长到底会怎样?这么多的事儿摊在身上,不坐牢不太可能吧?
唐民益看着儿子充满好奇的眼神,摇摇头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你还是太小了,不要关心这些大人的事,否则你会失望的。”
唐青宏从爸爸的话里推敲出了结果,看来马镇长还未必会逮进去?
三天之后,马书记又带着那一队犯了错误的同志浩浩****回到云沟镇,顺便带回了他的女儿。大家批评训斥吃了不少,却面带着劫后余生的喜色,主动承认错误果然是对的,他们都被从宽处理,党内记过、写深刻检查、就地自办学习班、退还所有赃款,就这么些了。
马镇长跟虞小兰则是一周后回到云沟镇的,他们的处理结果要严重一些,但也让人非常意外。两人双双开除党籍公职,一撸到底,仕途是整个完了,却免于刑事处罚。张科长没有回来,也不敢回来,被李书记留在县里另做安排了。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咬死他们的人就是张科长,马二姐也顺势把这盆脏水全泼在张科长身上,连臭名在外的虞小兰和马镇长都借此小小翻身——马镇长一口咬定,那天晚上是跟虞小兰商谈工作,张科长却在县委李书记那里出卖了整个班子,一回来就设局陷害他和虞小兰。
马书记对这个儿子简直无话可说,只是没有当面刺破他的谎话,真不心虚干嘛要爬墙逃跑?
马镇长看自家老爹那副模样,又为自己极力辩护,“都怪那个臭婆娘!要不是看在您和孩子的份上,我一定要跟她离婚!我就跟小虞谈点工作的事,她就堵在外面骂街,我不想被人误会,才装作不在的。后来您去踢门,我又怕您误会,才从后门出去想爬墙走!”
虞小兰低着头默不作声,被人一问就只掉眼泪,一脸委屈还真像那么回事。几个女同志问她到底那天晚上商量什么工作呢,她就泪汪汪的看着马镇长。
马镇长犹豫片刻,当着所有人勇敢承认,“我寄了李辉的黑材料!小虞的弟弟虞小栓经的手,他看不过眼李辉做工程偷工减料,就去查李辉以前做的工程,查出问题来找我汇报的时候,你们也有人看见了的。这事跟小虞是不是有关系嘛?我就去她那儿说了说,安慰她不要害怕,就算有打击报复也是冲着我来,不会报复到她和小栓身上,可是谁能想到,李书记那么心狠手辣!连小虞都给害了!”
被他这么一说,似乎一切都合情合理了,唐民益看了眼虞小兰和马镇长,这两个人的利益牵扯太深,陷于绝地还能如此合作无间,也算得上一对真正的搭档。
可惜这份心思没有用在为百姓谋利益,反而用在千方百计谋求个人利益上,被清除出干部队伍是必须的,如果再让他们继续这样干,这个班子就彻底没救了。
虽然云沟镇的这批基层干部都免于刑事处罚,但该退该罚的金额一分不少。其他人还好说,拼拼凑凑肉疼免灾,马镇长和虞小兰却不那么容易脱身。
马镇长回家跟老婆吵架,吵得他老婆到处哭诉,出轨没良心就算了,还要把家底全拿出来退赃,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嫁给这么个东西。可哭诉归哭诉,终究还是把钱交出来了,她怕老公丢下她和子女去坐牢。
虞小兰的情况更糟,张科长是完全装死不回镇上,虞小栓跑到张家吵架,跟张科长的哥哥从里屋厮打到大街上,张家还是一分不出,只脏话连篇的骂街,一心逼虞小兰赶紧离婚。
虞小兰本来还想忍,看到弟弟头破血流的回来,也跟父母一起冲到张家门口骂街,“离婚也要他回来签字啊!他当乌龟当上瘾了?离婚都不敢自己来?一天没离婚我一天是他老婆!钱和房子一人一半,不然他就是个吃软饭的大王八!”
她学着镇上的嫂子骂街,这还是头一遭,平常总是斯文干净样儿,这会儿披头散发地坐在张家门外哭喊,“我一个女人家被自己男人卖了啊,我男人让我亲近领导,我是听他的话!回头就诬陷我跟领导不清不楚!你要离婚,我听话离还不成吗?连我那压箱底的嫁妆钱也不还我!你们是要逼我去死啊!行,我虞小兰就吊死在你张家门口!”
这时候唐青宏正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瞪大眼睛看着这场街边闹剧,唐民益却加快了蹬车的速度,载着儿子远离这并不美好的一幕。
其实唐青宏不是想看热闹,而是心里吃惊,虞小兰这样的女人真是神奇的生物,亏他上次还同情她呢,结果人家根本用不着谁的同情,脑子好用又拉得下脸,这场离婚战她肯定输不了。
果然,过了几天就听到同学们八卦,张灿灿退学了,要跟着他妈妈去外地。这天晚上虞小栓又找了唐民益,说是专程代替姐姐来感谢唐镇长,那天在张家院子里,唐镇长跟马书记没有对她落井下石,她记在心里,以后有机会再报。她已经跟丈夫协议离婚,要走了一半存款和儿子的抚养权,把赃款退清了,打算带着儿子去南方打拼。
虞小栓也为自己的事再次感谢唐民益,说已经想明白了,先回村里务农,等镇上两个厂建成招工他就去应聘,粮库的工作他没脸回去再干。当初他这个工作是靠马镇长的关系,走了不明不白的后门,背后没少被人说他们两姐弟,如今马镇长也倒台了,他回去上班要被人笑掉大牙,做人做到这份上不如破釜沉舟,再也不想那些升官发财的花花心思,跟父辈一样老老实实的干活。
唐民益看他说得眼睛都红了,也对他的选择给予肯定和鼓励。年轻人不要怕从头再来,现在有时代机遇,多少好机会摆在这代人面前,只要脚踏实地真正肯干,无论出身如何,是否犯过错误,都可以有大出息。
唐青宏偷看爸爸摆出年长者的姿态教育虞小栓,在门后一直贼笑不停——爸爸其实也跟虞小栓差不多年纪,这番教育却让虞小栓听得心悦诚服。这个人的命运也许就会因为这场谈话而彻底改变,云沟镇被爸爸改变命运的,又岂止虞小栓一个人?
唐民益跟几个项目负责人联系密切,几乎每天都会坐在一起讨论具体计划,施工负责人也很快来到,只带来一些骨干人员,其他小工就在本地招,又给云沟镇解决了一大批剩余劳动力。
两个建厂项目正式动工以后,省委组织部突然派了个考察组下来,他们先奔赴县里,找相关人员了解基本情况后,才到云沟镇深入考察。
至于考察的是谁,目的是什么,唐民益心中有数,龙其浩的那个电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考察组带队的是省组织部副部长潘松,他让手下其他人去找港方的项目负责人,自己却留在唐民益的办公室里,态度热情地跟他握手聊天。唐民益也知道这位潘部长是钱书记的得力干将之一,对他态度亲厚那是肯定的,但对于李书记其人,他并没有当着潘部长给出什么负面评价。
他毕竟还只是代镇长,妄言县委领导是不恰当的,潘松看他态度谨慎,还笑着压低声音跟他说:“民益啊,安省长可是在常委会上狠狠夸过你喽。你们那个签约仪式的报道一出来,安省长看到报纸就沉了脸,还在开会时特别提出来,那两个项目他在广市的时候就知道了,还专门叫你跟他汇报过,怎么转眼就变成老李的功劳了?”
常务副省长安斌正是唐民益在广市见过面的那一位,那次对唐民益印象就非常好。这回看着几个项目的功劳都被玉穹县的老李摘了,对老李的观感那是直线下降。在常委会上听到有人建议把老李作为标杆人物,还说要破格提拨,他当场就反驳否决,把一封举报老李及其侄子李辉的匿名信传给所有常委仔细过目,还跟组织部部长胡海哲大吵了一架。
胡海哲一看安斌拿出那封匿名举报信,当时就冷笑着反问,“哪个领导没有举报信?你信不信我那里还有你安省长的一摞举报信呢!做实事的干部招人嫉妒,打击报复那是常有的事!”
安斌气得横眉竖眼,“你认真看看就知道了!这不是捕风捉影,一五一十都有切实证据!你那里有我的举报信,我这里也有你的举报信!有哪一封做到这么详尽具体的?你竟然不看一下就反对我?还讲不讲实事求是?哼,我看问题的根子就出在违规任用上!”
当初老李能做这个县委书记,靠的就是胡海哲破格提拨,跳过了市委直接将任命下达到县里,如今又建议把老李再次破格提拨,连钱书记都难免注意到其中的反常。
两人吵来吵去,最后省委书记钱良华表态定音,既然对人事任用的安排有争议,那就先放一放,派个考察组下去看一看再说。考察组带队的人选,既不偏向于安省长,也不偏向于胡部长,而是挑了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组织部副部长潘松。
胡海哲从会上下来,肯定也给老李打了招呼,因此老李最近没找任何人的麻烦,搞出来的事也是能化小就化小,免得考察组下来时有人给他上眼药。
胡海哲虽然本人不会来,到底在考察组安插了自己的人,这会儿去跟港方负责人见面的,就有胡海哲的心腹:研究室主任老杨。身边跟着这么一个人,潘松也懒得去了,不管港方项目负责人怎么说,报上去的结果肯定是歌舞升平才能皆大欢喜,潘松乐得留在唐民益这边聊聊天,也刻意卖个面子给老杨。
许主任老早就安排了晚餐标准,还是在上次接待龙其浩的那家餐馆,这一次他的两瓶好酒可以派上用场了。唐民益没说什么,顺便把这一大群都接待了也成,镇上财政困难啊,许主任这样操作也算机灵。
临近儿子放学的时间,唐民益跟潘松说了声就去接儿子放学,大家约好在那家餐馆再聚。把唐青宏一接出来,说今晚在外面吃饭,唐青宏就眨眨眼睛,“爸爸,又有谁来了?”
唐民益交代儿子待会老实点,别当着省里的领导调皮捣蛋,唐青宏这下更好奇了,“龙伯伯又来了?不对,肯定不是他,是省里有人为公事下来?”
爸爸这么提前打招呼管他,那肯定不是关系亲密的朋友之类,看着爸爸用手指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他只得闭紧小嘴把疑问压在心底。
唐民益骑着自行车带儿子往那家餐馆去,路上被儿子的手指在背上划来划去弄得很痒。这孩子……有点什么事情不得到答案就偷着使坏,唐民益十分无奈,只得下车推着他走,“别闹了,爸爸都没法好好骑车。”
唐青宏耍赖坐在车上不下来,用手指指自己闭上的嘴。唐民益一声叹息,“好了,反正马上你就要见到人。今天来的是潘伯伯,待会我一介绍你就叫人,还有杨伯伯,和港方的那几位伯伯一起吃饭。”
他一时摸不着头脑,“省里来的领导怎么跟港方的那几个伯伯安排在一起吃饭?好奇怪……”
唐民益表情挺严肃,“正好他们要来向那几位伯伯了解情况,大家一起吃个饭哪里奇怪?咱们镇上穷,能安排在一起就比分开吃省钱。”
唐青宏顿时笑了,“哦,我懂了……许伯伯安排的吧?他还真是节约小能手!”
唐民益瞪他一眼,“又说怪话,待会没事就别出声了。”
两父子说着话已经走到地方,身边突然有一辆白色面包车飞驰而过。唐青宏吓了一跳,眼睛还被扬起的灰尘迷得流出泪来,唐民益也有点生气,盯着那辆绝尘而去的面包车皱起眉头。这辆车肯定不是镇上的,连车牌都被一个纸板挡着,感觉不太对劲。
唐青宏好不容易睁开眼,泪水还流得哗哗地,唐民益正给他细心的吹眼睛呢,许主任就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嘴里还喊着,“截住那辆车!”
唐民益越发觉得不对劲了,停好自行车就去问他,“怎么回事?你这是被人打了?”
许主任鼻青脸肿,指着前面就叫,“是啊!那辆车跑了!哎呀,快找派出所!我刚去接人吃饭呢,不知哪冒出来的一伙小年轻,冲上来见人就打,一个个还蒙着脸!我是最轻的,其他人都被打得流血了!”
唐民益两父子都是心里一惊,虽说天色黄昏了,但也算光天化日,这不知哪里开来的一辆车,竟敢是专门来打人的?
许主任还在大叫,后面又有几个人相互搀扶着过来了,坐在餐馆里等他们的潘松这时也听到声音走了出来,脸上的笑容一看到他们那副惨状就变成惊悚,“老杨?这是怎么了?你们被谁打了?谁这么大胆子!”
老杨被打得最惨,因为那几个小年轻打人时,他还大声叫着自己是省里的领导,让他们赶快停手。打人的一听就集中火力往他身上招呼,还边打边骂,“就你这吊样还省里领导?那老子就是省委书记!”
潘松这么一问,老杨恨不得哭出来,哼哼唧唧地呻吟着找唐民益扯皮,“唐、唉哟、唐镇长……哎哟、你们这……太不像话了!”
唐民益当然重视这起恶性伤人事件,马上对老杨做出承诺,“您放心,我一定严查,争取二十四小时破案!”
他一边说着,一边交代许主任暂替他安抚伤员、看管孩子,自己推着自行车就去了派出所。此时大家都下班了,唯有刘所长还在收拾东西,听他把事情一说,刘所长赶紧把偏三轮开出来带着他到处找人。
五分钟左右,刘所长就召集了几个人,还去找了自家所长,看对方不在家才决定自己紧急处理,同时给县公安局打了电话,请求火速支援联合办案。饭肯定是吃不成了,也没谁还有心思和体力吃饭,省里下来的是一辆大面包车,能坐下的人不少,为了安全考虑和更好的治疗,大家都一起去县里再说。
唐民益把镇上那辆破吉普开上,顺路接出马书记,连着省里下来的那辆车,一大群人浩浩****奔向县城。
刘所长开着偏三轮跑在前边一路追查,那辆白色面包车的路线似乎也是开往县上。他对几个领导如实报告:那辆车不可能是镇上的,车牌号也遮着,初步怀疑是县里开下来的车,因为某些利益冲突专程跑到云沟镇来打人。
作者有话要说:快换地图了,就这几天的事。之后会有个略写的客场三年他省某县,因为是抽借去专搞经济,障碍提前给他扫平,所以没有什么zz斗争,一笔带过而已。下一个主场大地图开始时,宏宏就换完牙十多岁了,青春期不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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