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三章 湘楚围安庆(三)
战争之中,最怕的就是你的战略目的和战略意图被对手察觉、猜透,依着你的目的、意图,许多行军路线和战争手段,都能被推测出来。
在战略层面上,石达开显然是精通此道的高人,左宗棠之难缠,他也有所耳闻,这次实际的交手之后,却有些不过尔尔的样子,兵围安庆,若是由他来做,或许会更为隐秘一些的。
甚至一战下安庆,都有七八分的把握,左宗棠的意图太过明显,过于明显的意图,与左宗棠之前避重就轻的战法不同,事出反常必有妖,仔细的一思量,在对比一下江西的战局,这左宗棠就不是无能之辈了。
皖赣的清妖,行动的目的异常明确,兵围安庆解江南、江北大营之困局,虽说江南江北两大营,在天兵的威势之下溃退了,但身为带兵之将、一军之统帅,石达开清楚明白的知道,江南、江北两大营,不过是暂时的溃退而已。
依着清妖的战法,只怕过不多少时间,围困天京的江南、江北大营,又要重立了,如果两大营重立,安庆再失守的话,天兵往昔的优势将不复存在,整个天京周边,将再次被分割包围。
安庆,是之前安徽的省府,地位自然很重要,若是单独看安庆一城,也不是太起眼儿,但将如今的安庆,放在天国的大局上考量,这地位就极为重要了。
在石达开看来,清妖若是兵围安庆,其威胁远高于立足在天京城外的江南大营,一旦皖赣不保、苏浙难取,双破江南、江北两大营的优势,也就不复存在了。
安庆南北兼顾皖赣,东西辐射两湖苏浙,而曾国藩的湘勇、左季高的楚勇,都是天兵之大敌,其战力比之向荣强了数筹不止。
一旦两路大军兵至安庆,能不能守住这里,石达开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看两军缓慢的动作,显然不是想一沾即退,左宗棠这几天退出舒城、桐城一带,但兵锋依旧,怕是不会随随便便的后撤。
江西的战报,石达开虽说得到的不多,但曾国藩一改往日冒进的习惯,在江西境内稳扎稳打,这显然不是什么好现象。
兵围安庆,威胁天京解苏浙困局,除了曾左之外,更让石达开忧心的是幕后策划这一战略的清廷高人,之前困守江南、江北大营的向老妖与托明阿,都不是什么将帅之才,所以才有了天京城三年的安稳。
这次曾左舍皖赣的州县不取,要合力兵围安庆,细想之后,对天国的威胁绝大,不是将帅之才,很难策划出这样的战略。
兵围安庆之事挡无可挡,依着曾国藩与左宗棠的战力,怕是自己亲自出马也很难在短时间之内,战败稳扎稳打的二人,如今对天国来说,苏浙虽然在望,但江南江北两大营的溃兵,依旧是天兵进军苏浙的绝大障碍,想在一时三刻之间,攻取苏浙,无疑是痴人说梦而已。
相对于苏浙,皖赣的局势,无疑好了很多,天京能屹立不倒,少不得之前皖赣的支持,若是安庆有失,皖赣就被一劈两半,只能各自为战了。
自安庆顺流而下,一两日便到天京,湘勇水师的战力,石达开是亲身领教过的,占据安庆之后,湘勇、楚勇的水陆联军,三五日的时间,就能兵围天京,一旦向老妖的江南大营再立,这天京能不能守住,也是个问题。
自吃了杨三哥的大亏,丢了九江之后,天兵在江南的战局,虽说勉强,但已经大不如前了,曾国藩、左宗棠、向老妖,再加上一个扎在九江不动的杨三哥,若是四人合力,守天京,难如登天呐!
想到了杨三哥,石达开的脸上也极为苦涩,这与自己丢九江之时,如出一辙,自武汉三镇兵出黄鄂二州,先截水师再灭陆师。
兵围安庆阻断大江,再回身以陆师剿灭皖赣二省的天兵,天兵难以相互照应,被各个击破,也就是早晚的事儿了。
“难道杨三哥又要用兵了?目标是天京?”
虽是自言自语,但将杨三哥与天京勾连在一起,石达开不由的有些汗毛耸立了,杨三哥挡不住,失了天京,天兵将何去何从?天国又将何去何从呢?
杨三哥的手段,石达开很反感,斩尽杀绝呐!上次兵出两湖,陆师、水营,将近四万,活下来的不足两千,这些人大多还是水营的弟兄,韦俊的鄂州陆师,全军覆没,石祥帧的黄州陆师,只活了一人,若是被杨三哥占了天京,只怕……
再往下,石达开也不敢细想了,只能赶紧的修书给东王汇报此事,自破了江南、江北大营之后,东王的心思也多了不少,只怕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一旦杨三哥动了,必将是雷霆万钧之势,凭着皖赣的天兵怕是极难挡住杨三哥的兵锋。
加上不怎么好对付的曾国藩与左宗棠,一旦没了安庆这个关隘,天京不保呐!
石达开的想法基本就是杨猛的目的,兵围安庆之事,进展的极为顺利,安徽的左骡子识相,在舒城、桐城一带的动作,足以让杨猛短时间之内不怀疑他,而江西的曾涤生,也是一样,一改往日冒进的作风,开始在江西,慢慢的攻取太平军的一些钱粮之地。
最让杨猛高兴的是,曾涤生在衡州的小动作,扩充湘勇,虽说扩充的规模只有五千人,但对杨猛来说,这就是曾涤生的态度,有了这个,暗影的那些小动作,就没什么必要了。
江南大营崩盘,林吉李也接了那批发霉的粮食,接下来的战局,只怕朝廷就要如坐针毡了。
江北大营的溃军,挡不住太平军的兵锋,托明阿丢了扬州,太平军就打开了北上江苏的门户之地;江南大营溃退,溧水失守,苏常二州也是太平军的囊中之物;以天京、镇扬二州、苏常二州,为主架构的铁三角之势已成,只要杨秀清那边稍微发力,就足够朝廷挠头了。
石达开、韦昌辉西进皖赣,怕是杨秀清存了篡权的心思,只要石相公那厮没有篡权的心思,势必要将安庆的重要性,说给杨秀清,天京的安危,杨秀清势必不会掉以轻心,这样一来,他那暗藏的野心,只能再发酵一段时间了。
待到林吉李、杨秀清同时发力的时候,朝廷就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曾涤生、左季高动作缓慢,自己再上第三道折子,怕就是水到渠成的局面了。
困守静海的林吉李,接到了理教的一批救命粮,虽说有些发霉,但总好过饿肚子的,天京的救兵,屡次不到,三人的心里也有了怨气,底下的将士更是如此,不知从何时起,天兵之中也有逃兵了。
困守静海近两年,理教的那位北方执事,成了三人的挚友,非是心甘情愿,而是不得不为,僧格林沁,屡次水灌静海,面对清妖铁桶一般的包围圈,三人只能在静海城中徒呼奈何。
没有火药、火炮,想要冲破静海周围的夯土围墙和清妖营寨,难度不是一般的大,这两年的功夫,两万余北伐精锐,连死带跑,剩了万余,静海城,也实实在在的成了一座只有男人的兵营,上至林吉李,下至普通的太平军兵卒,心中那份攻取京师的热切,早就被北方的寒冷,给打的不知所踪。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理教也在静海城中,悄然的传播,对此林吉李三人也是置若罔闻,毕竟死围之中,无论是天父还是理教,都不再重要了,可以饱腹的粮食和御寒的衣物,才是活下去的必要物资。
而理教手里,这些东西有的是,他们也能安然的将这些东西带入静海,从开始的为了一件棉衣入理教,到如今帮着理教宣扬教义,许多东西的改变,都是在不知不觉之中的。
“三位,此次破围无论成败,我家主人,都会保三位无恙的。
只要三位能突破僧格林沁的铁围,给天津卫一定的压力,明年夏初之时,保三位可以带着大军离开静海!”
面对林吉李三人,理教的北方执事,说话的时候怡然自得,全然没有身处死围之中的觉悟。
“杨执事,咱们该做的也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至今已然两年有余,有些话,咱们就不能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吗?
是卖身投靠也好,是彼此合作也罢!咱们三人总不能再苦守两年吧?”
经过两年的苦守,林凤祥也成了三人的首脑,天京那边救援不利,最近的一批援兵,还是一年前的,他们只打到山东境内就回师了,对于天国,林凤祥真是没多少挂碍了,足足两年身处绝境之中,许多事情都可以想明白的,何苦来哉!
“只要静海城中还有笃信天父的,这事儿就办不得,错非你们三人,将这批人处理掉,不然……”
瞄了一眼堂上的林吉李三人,这位杨家管事也不遮掩,直接就把该说的说了出来。
“我等本就是天国干将,杨执事,如此做事儿,是不是过分了?
城外的僧格林沁数次招降,咱们并不是真的无路可走之人!”
吉文元算是三人之中依旧心向天国的,林凤祥的态度很明确,除了清妖之外哪个给活路就跟着哪个走,豫北的捻子联系过三人,只可惜捻子的人打不进来,这事儿只能作罢了。
至于李开芳,虽说心里也有些想法,但为了三人的团结,他也只能做个两面派了。
“呵呵……有些人有些事儿,也该到了决断的时候了,三位有缘再会吧!”
自打军中有人信了理教,对林吉李的北伐军来说,这位杨执事就成了来无影去无踪的存在。
临走之时,他深深的看了林凤祥和李开芳一眼,至于吉文元,则是略微的扫了一下。
杨执事走后不久,林吉李三人对着僧格林沁的铁围发起了一次凶悍的反扑,虽说僧格林沁自诩手下精锐,但为了保住天津卫,他麾下的蒙古铁骑和八旗精锐也付出了数千人的死伤,是役太平军阵亡三千余骨干,北伐军大将吉文元战死阵前。
自江南江北两大营接连被破之后,京畿之地再受长毛贼的威胁,天津卫周边的战况表明,僧格林沁的蒙古铁骑和八旗精锐,很难挡住太平军的攻势,京畿随时有陷落的危险。
四色棍不由的又起了移驾热河的念想,京畿这边岌岌可危,江南那边的形势也极为不妙。
托明阿的江北大营战败,不仅丢了营造三年之久的营盘,而且顺带着丢了扬州,扬州一丢,江苏的门户洞开。
向荣兵败之后,或许是羞愤难当,也或许是奔波劳累,死在了军中,朝廷虽急调安徽提督和春,重整江南大营,但急切之间怕是很难守住苏常二州。
先是江南江北两大营崩盘,后是林吉李的北伐军异动,朝廷的局势一下就变得分外艰难了,灭国之厄仿若就在眼前,若是真丢了苏浙,长毛贼怕是要真正的成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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