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伤感
过了年,蒋茜想到美国去看看刘林,通过关系,终于在暑假期间拿到了旅游签证。
当梦绕魂牵的地方,突然出现在你眼前,你就会觉得它理所当然是为你准备着的。在旧金山机场,在来接她的刘林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近五旬的妇人。
刘林介绍说,这是他的女房东,中文名字叫杜玉梅,听说他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妻子,硬要亲自到机场来迎接她。蒋茜激动不已,跟杜玉梅说了不少在中国人听来很正常、而在美国人听来就很夸张的话儿。
杜玉梅祖藉石家庄,1949年随父(国民党少将师长)到了旧金山,再也没有回过中国大陆,对唐宋文学情有独钟,大学毕业后到台湾专攻了两年的李清照。在那里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一位工商界巨头的儿子,过了近10年的甜蜜日子。红颜渐老,已不能讨夫君的欢心,住在他在旧金山给她买的一套高级别墅里。丈夫在世界各地有生意,有生意处,就有“红粉知己”。她只好“人比黄花瘦”了。
杜玉梅有一子一女。儿子在普林斯顿大学念二年级,很少回家;女儿叫安妮,才12岁,跟她住在一起。
刘林和杜玉梅的相识,纯属巧合。
那天,刘林刚给蒋茜挂了电话,钱包就被两个黑人少年抢了去。说是少年,个头却比他还高,不仅把他打翻在地,还捅了他两刀。恰在这时,一辆轿车嘎地停在他身边,从中走出一位典雅的太太,问他是否需要帮助,征得他的同意后,把他扶上车,送去医院包扎。
这位太太就是杜玉梅。
听说他是中国大陆来的留学生,杜玉梅很高兴,邀请他到家里吃了一顿饭。又听说他经济拮据,身体如此虚弱,还要到处打工挣钱,就请他做安妮的家庭教师,每周授课5个小时,周薪400美元,食宿全免。
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一个留学生打灯笼也难找呐。
天有不测风云。刘林寄宿到杜玉梅的别墅不久,又患了肝炎。女房东不仅为他支付了全部医疗费,还临时请了一个越南保姆照拂他,使之很快恢复健康。
听了这一切,蒋茜自然感激不尽,把从国内带来的土特产一古脑儿送给了杜玉梅。
当蒋茜全面了解了刘林的学习、工作和生活情况,她才觉得丈夫很不容易,在国内时,对他为什么写信越来越短、电话为什么越来越少,这样的疑问和担忧,尽皆冰释。
在杜玉梅的张罗下,刘林夫妇还真的到教堂举行了西式婚礼。
相处恨短。蒋茜依依不舍地回国之后,旧金山之行,就像首饰盒一样把她的记忆珍藏在里面。
此行还使夫妇俩有了爱情的结晶。
怀胎十月,蒋茜产下一可爱的男婴。
还有一年,丈夫就要学成归来。蒋茜已在一天天进行倒计时了。
那是非常艰难的一年。在偏僻的学校,一个女人拖着一个孩子,要多苦有多苦。孩子半岁后,蒋茜开始上课,上课时,就请赵敏帮忙带孩子;要是两人同时上课,只好请王舍照看一下小家伙,常常把他一个大男人弄得手忙脚乱、洋相百出。
一天深夜,孩子发高烧。蒋茜用一块长毛巾,把孩子扎在怀里,摸黑骑了20几里路的自行车,又急又怕,到达医院时一脸的汗水和泪水,连对病人容易麻木不仁的医生都非常感动。孩子的病好了,她自己又患了重感冒,在**躺了几天,多亏“四人帮”同伙的帮助,她才挺了过来。尤其是王舍,衣不解带伺候了她两个通宵。
学校里渐渐谣传她跟王舍关系暧昧。蒋茜一笑了之,仍然大大方方跟王舍交往,还先后从同学和朋友中物色两个女孩,介绍给王舍认识。遗憾的是,无论她怎么撮合,他们总是搭不上线。蒋茜这才突然发现,王舍确实暗恋上了自己,开始有点惊慌失措。
她一惊慌失措,王舍就小心避开她了。这样一来,两人的心里都有了不同程度的障碍。当她以关切偷窥他时,他总是把脸转向别处;而她进一步想跟他说些什么时,他就会含含糊糊地答曰天气不错,去年的奖金可能快要落实了等等。蒋茜私下感慨万端,有点黯然神伤。
终于熬到丈夫回国了,蒋茜松了一口气。如果刘林还在外面滞留一下,她拿不准自己会不会跟王舍,从一种心态卷进一种事态更深一层的因果关系中去。
刘林马上买了一套房子。
接着又劝蒋茜辞职,一心一意带孩子,做家庭“煮”妇,并当即递给她一张2万美元的存折。
“你哪有这么多钱?”她心生疑窦。
他自信地一笑:“在美国,挣这点钱算什么?”
她没有深究,也没有要存折,更没有辞职。
不知为什么,夫妻远隔重洋,剪不断理还乱的相思是那样撩人,而一旦朝夕相处,蒋茜的感觉就日益变得迟钝,觉得团团圆圆的生活不过尔尔。直到学期结束,当她得知王舍已办好调回大兴安岭的手续时,才恍然大悟自己有着怎样深刻的失落。
一段时间,她常常端起饭碗,不知滋味。瞧她越来越不对劲的样子,有一次,刘林冷不丁淡淡地问了一句:
“想什么呢,你?”
“王舍。”她脱口而出,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笑了那么一笑,也没有深究。
一琢磨,她隐隐感到他比自己更不对劲。
一次意外的发现使真相大白。
那天,她从刘林换洗的外套口袋里发现一片钥匙,不禁联想到他一个神秘的小箱子——她曾无意间碰到他匆忙打开过一回,瞥见里面只有几本英文原版书,当时就有点蹊跷。用钥匙一试,果真打开了那东西,从里面赫然找出3份存折,总金额达10万美元之巨。她傻了眼。
丈夫回来,她就此事“咨询”于他。他先敷衍了一阵,后经不起诘问,不得不承认是杜玉梅几年来付给他的“服务费”。
“我对不起你。”他一副内疚、腼腆的样子,想解释什么,“我是个窝囊废,总是走投无路,无法找一份严肃的工作……”
“够了。”蒋茜大喝一声,“啪”地甩给他一个铿锵的耳光,冲了出去。
想起“服务费”那三个字,就恶心。一切都不必说了。
她以为自己会躲到什么地方去大哭一场,大哭一场之后会无限伤感,然而,当她踩着自行车,在公路上漫无目的地转悠一番,拐进学校的大门时,甚至还冲传达室的老李笑了那么一笑。
你无法哭泣,无法伤感。你如果为这样可耻的丈夫哭泣和伤感,你就比他更可耻。
她想。
当晚,蒋茜凛然提出离婚。
刘林把自己那副内疚、腼腆的样子,换成一种半卑躬半冷嘲的神情,不答应。
只好上法院。
第一次开庭审理,蒋茜顾及刘林的面子,没有提起美国的那位年近五旬的妇人,只强调夫妻长时间天各一方,感情日益淡漠之类。这显然没有多少说服力,因为刘林出示了4年内蒋茜写给他的100余封炽热的情书。法庭因此支持被告,不予判决离婚。
蒋茜气不过,回家便把刘林写给她的大摞书信付之一炬,扔给对方一句话:“半年后,咱们老地方见!”
说完,收拾她的东西,又搬回学校那间用胶合板隔开的陋室去了。
刘林还是一种半卑躬半冷嘲的神情。
其后,他几次请了双方单位的领导去劝说蒋茜。蒋茜不耐烦,就说:
“我是跟刘林离婚,又不是跟组织离婚。你们这是操哪门子心呀!”
弄得领导们好不尴尬。
她放着一个从国外镀金回来的有钱的丈夫不要,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有人私下议论说她八成是想嫁给那个大兴安岭的王舍。什么叫吃错了药?这就是。
赵敏不知道蒋茜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习惯地估摸大概发生了什么事,安慰蒋茜时,不免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拈花惹草是男人的天性,只是程度不同而已。男人玩女人,就像第一次喝醉了酒找不到路回家,醉多几次,他就知道怎样回家了。我那位不正是这样吗?前些年我管得紧,他常到外面打野食;最近,我放宽政策,懒得管了,他反而回心转意了,反过来巴结我。你瞧。”
蒋茜听了,哭笑不得。
老李也在一旁打边鼓:“男人一辈子为名利奔波,很累啦,干点错事在所难免,还不是为了女人的虚荣才这么折腾自己的?你瞧我这个人不犯错误对吧,因为我很淡泊,一淡泊就不能满足女人的虚荣,不能满足女人的虚荣,就只好一辈子打光棍呐。”
蒋茜摇摇头,还是哭笑不得。她不是一个喜好虚荣的女人,她不需要丈夫为了她、为了家庭不顾廉耻、不择手段。偶尔,她也站在中间立场看问题,意识到刘林不隐瞒真相比矢口否定它来得诚实,可谁能接受这种诚实呢?她宁可他撒谎。
离婚之事暂时搁浅下来,蒋茜整天闷闷不乐。赵敏不时带她出去散心。
有一回,她们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Party,蒋茜认识了一个男子。
Party很热闹。跳假面舞时,落落寡合的蒋茜拿了一个黑熊面罩正站在一旁把玩着,一个戴小猪面罩的男子过来邀她。乍听男子的声音,她怔了一下,因为他的声音很像王舍!跳着,跳着,她忍不住开口问他是不是王舍。男子说:
“你认为我是谁,我敢不是谁吗?”
“天啦。你真是王舍?”
“跳完这个舞,你就知道了。”
蒋茜一下子心跳加速。也许是落寞久了的人,接受不了突然如其来的激动吧,舞还没跳完,她就差点虚脱过去。男子赶紧扶她到场边休息,取下面罩,歉意地一笑:
“对不起。我叫施建平。”
如同他的声音因为像王舍,一下子让她心跳加速一样,他那迥异于王舍、有点忧郁却又不失男子汉气质的面容,也一下子感动了蒋茜。
不知不觉,她把施建平的面容依稀带进了自己很不踏实的梦中。
不久,施建平大胆到学校来找她了。她颇为不安:自己正在闹离婚,跟异**往要慎之又慎。不然,不知背后人家会怎么说你呢?但是,施建平第一次到这儿来,你总不能叫他下回不要来了吧,那样不是显得太神经兮兮了?
不出所料,施建平第二次来拜访她时,学校已是一片风言风语。恼火的蒋茜产生了逆反心理,仿佛向大家示威似的,干脆挽起施建平的胳膊,大大咧咧在校园里散了一圈步。
施建平第三次来,她就留他过了夜。
就在他们两情相悦、难舍难分时,赵敏提醒蒋茜:施建平是有妇之夫。
蒋茜也知道施建平是有妇之夫,然而局外人一提醒,她始觉一惊,扪心自问:作为一个已经受伤的女人,你不能去伤害另一个女人。决心慧剑斩情丝。
谁知有一天,施建平忽然拿来一本离婚证让她过目。她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道:
“你怎么……怎么这么快就办了呢?为了我吗?”
“废话。不为了你,亲爱的,我还能为谁呢?”
蒋茜热泪盈眶,紧紧抱住施建平,把他吻了个一塌糊涂。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去找刘林:“我已经跟别人同居。你离我吧。财产我不要,只要孩子。”
刘林正在刮脸,半扭着身子,还是那种半卑躬半冷嘲的神情:“老婆跟别人**,丈夫总是最后一个知道。谢谢你给我通报情况。我个人意见,孩子也不能给你。”
她一咬牙:“行。我不要孩子。”
刘林笑笑,慢条斯理说:“天要下雨,人要离婚。去办手续吧。送你一句可能不大中听的话,你这样子下去,在生活中,总是要吃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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