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淮河边上……”
许鹤话还未说完,电话那边就传来一声爆喝。
“徐天阳你干么四!腿不要了是吧?给劳资上车!”
许鹤最近吃药吃到灵魂离体,这个声音化成灰也记得。
这是柏校医的声音!
“不说了,我沿河边找找。”徐天阳急急说完,挂了电话。
许鹤将手机揣进兜里,转头看向露台外。
父母买的房子就临着秦淮河,一转头就能看见小区绿化隔开的江景,碧绿的河道上有一艘挂着红灯的游船,孤零零地飘在河道中央。
许鹤的视线滑过游船,顺着河堤找了一遍,目之所及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影。
他蹙起眉,烦躁地扣了扣作业本的边角。
傅应飞真的会跟人打架?
不太可能,傅应飞的情商虽然不是很高,但是只要涉及排球相关一向拎得清。
他们是省青队的,网上也公布了名单和照片。
运动员打架影响恶劣,他们才刚拿过亚洲青少年锦标赛冠军几个月,很多眼睛都在盯着,有的人生怕他们不出错。
许鹤越想越觉得傅应飞不可能去打架,翻到通话列表里傅应飞的电话打了过去。
听筒里沉寂了一段时间,很快想起“嘟嘟嘟”的忙音。
——没人接。
他站起身,从柜子里掏了一件长至膝盖的白色羽绒服套在珊瑚绒的睡衣外面,又围上一条极厚的羊绒围巾,带了口罩和帽子,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飞快地跑到楼下,鬼鬼祟祟打开大门溜了出去。
他爸妈最近总会留一个人在家看着他,连跑出去都得偷偷的。
现在距离喝中药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只要在一小时之内回去就可以。
许鹤握着手机和钥匙顺着河堤走了一遍,没找到一个人。
他缩着手指给傅应飞又打了一个电话,这次倒是接通了。
电话有人接就行。
“喂?”
手机听筒里传出来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但这个声音并不是傅应飞的。
许鹤的左手滑进羽绒服大衣的口袋,疑惑地蹙起眉,“你是谁?傅应飞呢?”
“许队,我是冯丘,傅应飞在我边上,哈哈哈。”
他笑声发虚,声音小到近乎气声,心虚得要命。
许鹤抿唇想了会儿,记起来冯丘这号人。
好像是跟他们同年级的体育生,长得五大三粗,看上去不太灵活,球打得一般,没什么天赋,也吃不了什么苦,不是很努力。
其他的都可以见面问,只有一点必须要问:“你们现在在哪儿?”
许鹤做久了队长,声音一冷下来颇有气势,冯丘当场就遭不住了,抖着声音回:“我……我们在新城广场这边的新华书店。”
许鹤:……
冯丘和傅应飞总不可能在新华书店打架。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等着。”
口罩隔绝了大部分冷空气,减轻了支气管的负担,但深呼吸时还是能感觉到气管的痒意。
许鹤不禁咳了一声,走到大路上拦了一辆车出租车,飞快地赶到新城广场,直奔新华书店,找到了提溜着袋子站在书店外的冯丘和他边上将手插在兜里的傅应飞。
许鹤气势汹汹的走进去,在冯丘震惊的眼神中质问:“怎么回事?怎么翘了训练到书店里来了?”
冯丘微微后仰,看着面前只露出了眼睛的人,小心试探,“你是?”
许鹤冷笑一声,拉下口罩,“我是?”
“许队?”冯丘左顾右盼,伸手把捂在兜里的手机还给傅应飞,“还你吧。”
许鹤狐疑地挑起眉。
要说是霸凌吧,冯丘一个人能霸凌傅应飞什么?傅应飞不把冯丘头炫掉都算是手下留情。
要说不是霸凌,那傅应飞为什么会上交手机,甚至翘掉了校队训练?
傅应飞接过手机,许鹤伸头一看,上面一排未接来电,除了有一个是他的,其他都是徐天阳的,“快打回去,他都急死了,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
“嗯。”傅应飞应了,走到一边拨徐天阳的电话,“教练,我在新城广场这边的新华书店,嗯……冯丘也在这儿,他……您来了自己问他吧,嗯……老师再见,麻烦您了。”
许鹤冲着冯丘哼了声,“买了什么?”
冯丘含泪敞开塑料袋,里面放着《中考数理化冲刺12+3》等学习资料。
翘训练买这个?
如果没记错,体育生好像根本不需要做这么难的卷子。
傅应飞打完电话。三人在书店外的露天阅读区坐下来,徐天阳和柏函校医很快就到了。
五人围坐在桌子前,听冯丘断断续续说绑架“傅应飞”的原因。
原来是因为他觉得打球没有出路,想趁早转文化。
徐天阳匪夷所思,“所以你在训练完了之后老是阴沉的看着傅应飞是因为?”
冯丘:“我……有点嫉妒,他去参加亚洲青少年锦标赛回来后,成绩竟然还进步了,上了年级前一百……”
徐天阳:“那是因为他努力!所以你收走傅应飞的手机是因为?”
傅应飞:“他害怕我跑,趁我不注意偷走手机威胁我。”
徐天阳气得直喘粗气,“你还偷别人手机?!你想要买教辅资料可以下了训去请求傅应飞带你买!不是翘训练!整个队为你停一次训练,你!”
徐天阳骂不出来,气得拍了一下钢桌,发出砰得一声巨响。
冯丘苦涩一笑,“我爸妈放学后会来接我,以我现在的成绩……他们不会同意我的决定的,只能偷偷买。”
他顿了顿,忽然哭起来,“我学习不行,球也打得不好。校队里只要有傅应飞在我就上不了场,永远是替补。哪个学校特招的时候会要一个几乎从没打过球赛的替补呢?”
他抽噎着落下眼泪,“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有天才?为什么许队和傅队能球也打得好,书也读得好,我为什么就不行!”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缩在花园椅里面放声大哭,他拼命用袖子去擦眼泪,但却怎么也擦不完,干脆趴在桌子上哭起来。
许鹤揣着手窝在椅子上,白色羽绒服一节一节的蓬起来,活像米其林轮胎代言人。
他叹息一声,冯丘必定是有点嫉妒和羡慕他的,否则不会说这样的话。这样一来他就不能安慰了,因为有可能适得其反。
傅应飞想不到这些,几乎立刻站起身道,“许鹤成绩好是因为他哪怕身在亚洲青少年锦标赛的现场也在刷题,是因为他每次认认真真做作业,预习复习。”
“我们球打得好是因为我们早上五点起来晨练,暑假也没有休息一天。”
“你不该用天才两个字概括别人的努力。你结束校队训练之后还会自己回去练习?你不会,所以你现在才这样……失败。”
许鹤伸手拉住傅应飞的手把人往后一拉。
要命,这种情况说这种话不是火上浇油吗?
许鹤的手就算一直揣着,温度也不高,倒是傅应飞穿着一身冬季运动服,手却滚烫。
他拽了一下就想放开,抽到一半就被傅应飞抓回去握住,“你怎么这么凉?”
许鹤小声辩驳,“也不是很凉。”
傅应飞皱了下眉,没接话,两只手将许鹤的手拢住,一边焐一边给了冯丘最后一刀。
“天赋不过是决定上限的东西,努力却可以决定下限,你变成现在这样,不是因为你没天赋,而是你根本不够努力,哭什么?”
傅应飞说得对,徐天阳没和稀泥,他看向冯丘,“所以你现在是觉得校队特招走不了了,想转文化?”
冯丘别着头。
虽然没回答,但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答案。
徐天阳呼出胸膛中滞涩的气,“校队的体育分我还给你,但你从明天开始不要来训练了,找个地方专攻文化,特招和加分走不了,你总得给自己找个学上。”
冯丘一眨眼,又落下泪来。
他不清楚自己达到了目的还在哭什么,只觉得生命里什么宝贵的东西离他而去了。
但总要做个选择的,比起排球,显然是学习的路更加宽,如果必须选一个放弃一个,不如选更轻松的那个。
他擦干眼泪,看了一眼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的许鹤,转头咬牙道:“我知道了教练。”
徐天阳:“我不是你教练。”
许鹤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老师,我先回去了,到吃药时间了。”
徐天阳靠在椅子上摆了摆手,“一起回去吧,今天不练了,柏医生开车来的,他送你们。”
柏函将手从徐天阳膝盖上收回来,拎起放在桌上的车钥匙,“走吧,你身体什么程度了?”
“孙医生说想要彻底恢复训练还需要几个月,现在不能剧烈运动,我打算到中考左右恢复,正好最近省青队也没什么比赛。”许鹤的鼻子罩在口罩里瓮声瓮气地说。
柏函低头看了许鹤一眼。
少年乖乖地穿着最厚的衣服,正把被傅应飞焐热的手抽出来,刚抽出来一只,另一只就被抓过去焐着。
看样子傅应飞比许鹤本人还担心许鹤的身体。
“不要急。”徐天阳道,“你还小,休息一段时间不会耽误什么事,每天练练球感就好,那是有氧运动,不会给你的心肺和气管造成太大的负担。”
四人走到停车场,老师声音产生了一点回声。
许鹤乖巧点头:“嗯。”
徐天阳和柏函都不担心许鹤会因为少练球而丢掉球感,相反,他们怕许鹤偷偷多练加重病情。
傅应飞和许鹤被送回各家。
许鹤一开门就被客厅里弥漫的中药味笼罩。
他连忙上楼脱了羽绒服,将口罩和帽子放好,下楼等着喝药。
过了几分钟,药碗被余芝蓉放到许鹤面前,许鹤一脸苦楚地一口闷了中药,塞了一小块桉叶糖到嘴里,转头就看见余芝蓉美滋滋地捧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笑的十分快乐。
他含混不清地问:“妈,您笑什么?”
余芝蓉把手机递到许鹤面前,“之前那个摄影师不是要了你的照片去参加柏林摄影节吗?其中一组得奖了,金奖!摄影作品被公布到微博,好多人都认出你了。”
许鹤缩了缩脖子,打开微博一看,粉丝不知不觉长到了五万多。
一翻评论区,虎狼之词扑面而来,吓得他手忙脚乱地关了。
余芝蓉笑着凑过来亲了亲许鹤的脸,嘿嘿一笑,“我儿子真帅。”
房间里暖气的暖意窜上耳尖,许鹤捏住耳垂给自己降温,小声道:“儿子像妈喽。”
余芝蓉心花怒放。
“那个摄影师说奖金有15万欧元,合同上说不作商用,他特意发邮件问我这奖金怎么办,我说给20%就行,他不同意,直接打了5万表示谢意,钱打到我这儿了,妈妈一会儿打到你电子银行里。”
许鹤:?
五万欧元不就等于34万人民币?
天降横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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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很快过去,新年也过得平平无奇。
许云伟除夕之夜带着许明诚出国开会,家里只有许鹤和余芝蓉。
余芝蓉本来也要去的,但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将还未痊愈的许鹤一个人留在国内,所以赶走了想让她去开会而自己留在家陪儿子的许云伟,以胜利者的姿态留了下来。
许云伟出门地时候,哀怨得活像被工作夺去妻儿的怨夫。
新年过后便是开学。
初三紧张的学业让人无暇顾及其他。
许鹤倒没有前世怕冷了,这辈子看了最好的医生,吃了最好的药,余芝蓉看顾他的时候恨不得捧在手里怕摔了。
日子渐渐转暖,厚重的羽绒服被封存进衣柜,学校里青春洋溢的学生们将夏装重新套回身上。
三月,第一场春雨过后,许鹤恢复了训练。柏校医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和徐教练一起看校队的同学们训练了。
许鹤刚恢复训练的时候,往往刚到了身体适应的训练量就被勒令下场休息。
搞得他不上不下,刚刚打出兴致就被拉下来,只能看着能在球场上打完全场的傅应飞,嫉妒得直跺脚。
四月,初三考过了体育中考。
时间一子变得不禁用起来,一晃就到了六月中旬。
许鹤最后一个月吃得补极了,余芝蓉甚至热情地给独自在家的傅应飞打了电话,让他跟着许鹤一起享受家里的补汤。
两人被喂得频频打嗝,傅应飞被迫吃了两个月的许家饭,偷偷与许鹤耳语,“阿姨安排的菜太好了,我一米八五了。”
许鹤对着他坚硬的腹肌就是一拳,傅应飞嘶了一声,微微弯腰。
许鹤嘻嘻一笑,悄声道:“你看,现在我们一样高喽。”
傅应飞:……
知道了,不可以提身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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