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愠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真正将徐煜的身份放在心上,吐槽了一句就将这话题轻轻揭过。
他没等余温水回复,便道:“昨天厨房那个人,我后来又仔细想了一下。他……应该不是村民,而是玩家。”
余温水神情微动,到底没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来。他食指与拇指轻轻摩挲着脖颈上相机的边缘,没有正面回答这句话:“表世界本来也就没有村民。”
昨天那人的神情实在太癫狂,双瞳充|血,嘴里还念念有词,看起来和那些被蛇神与村长蒙蔽了双眼的村民别无二致,因此一时之间,谢愠根本没往这个层面去想。
直到方才上了山,看到了祭祀用的场地,他才皱起眉,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就像沈晨说的那样,会给一样道具的任务,一般来说是不可能那么简单的。搬东西跑腿固然很累,但也顶多是累而已。在这个邪异的村庄里,没有性命之忧的事就是最简单的事,累归累,死不了。
那如果说,规则中的“庆典”,并非是他们现在所准备的用那些礼花彩带装饰起来的宴会,而是……活祭呢?
谢愠的脑海里蓦然浮现出这样一幅场景:
阴暗潮湿的森林深处,虫鸣声、蛇嘶声不绝于耳,夜空中一轮黯淡的月,月下林中,一座足有两人高的篝火燃着巨大的火焰,四面围的全是人,火苗在他们的眼中跳动,映照出他们癫狂的神情。
篝火前的十字架上,两个血淋淋的“祭品”被牢牢捆住,他们已奄奄一息,而两条人命当前,却无法唤回在场任何一个人的良知与理智。
不多时,一道人影出现,他将那对祭品一把薅下,摁在十字架前血迹斑斑的案台上,举起了手中的刀——
然后,村长选出了十二家可以得到蛇神庇佑的人家,将断肢分给了他们。
得到断肢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这样的猜测实在太合理了,而且奖励道具的名称还叫做“大蛇的祝福”。
是了,对于帮助自己举行了活祭的玩家,大蛇当然会慷慨地给出自己的祝福。
“不对。”
谢愠沉思着,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余温水也在思考今天的事情,闻言侧头道:“什么不对?”
“沈晨不对。”谢愠说出这四个字,自己背上先出了一层冷汗,他压下个人感情,继续道,“你还记得吗,她之前跟踪过五六,一直跟到了蛇冢。”
余温水知道这件事,他点了下头。
谢愠道:“她说,五六将尸体扔进了蛇冢,她还听到了咀嚼声。可是……”
“如果大蛇真的喜食人肉,那怎么可能不吃掉向他献祭的那些祭品?”
五六就是大蛇,他把尸体扔进蛇冢,相当于自己给自己送外卖。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就证明他至少是爱吃这玩意儿的。
总不会有人把自己家和自己的肚子当成垃圾场,什么都往里塞。
可是太不应该了。
这件事简直处处古怪。
蛇冢村风调雨顺,大蛇功不可没,既然他有能力做到这一点,就根本不必要那些人家去藏尸体的断肢,应当直接给他们庇佑才对。
为什么他不吃那些祭品?
为什么他要让蛇冢村的人藏断肢?而且是藏在鸡舍里……
沈晨那天究竟看到了些什么?
多番疑虑下来,谢愠只暂时想出了一个结论。
沈晨有问题。
也可能,她本身没有问题,但出现在她身上的事出了问题。
如此想着,谢愠又回忆起了一个细节。
昨天厨房那个男人,虽然嘴里叫着童男童女,像是要连他们两个一起杀。但是他的目的自始至终,似乎都只有沈晨而已。
他心口处像是放入了一个大摆锤,来回摇摆,晃得他心里难安。谢愠喉结上下一滚,下意识去看余温水。
却见男人依旧一脸平静,鸭舌帽的帽檐抬起,帽檐下俊美的眉眼疏离冷淡。
他望向谢愠,冷淡的神情变得柔和,唇角弯起,露出一个笑来:“你害怕她出问题了?”
谢愠诚实地点了点头。
沈晨帮过他,教过他,可以说是他在这个世界里交过的第一个朋友。
平心而论,他当然希望是自己多虑,可……
从村口村长喊人帮忙的时候,谢愠就发现了,沈晨对于道具这种奖励实在太热忱了。之前酒店的时候她收获了那么多道具,后面也能随手就拿出珍稀级别的道具,可是,她却依旧愿意为了那个什么祝福去冒险。
人心永远是最难测的东西,而欲望能轻而易举地侵蚀一个人的心。
谢愠不敢赌。
还好,他唯一相信的人,或者说,就算会被背叛,也愿意相信的人,就在他身侧。
余温水却笑了笑。
他道:“在门里,出了问题的人多,没出问题的人少,谢愠,虽然我不想提醒你这一点,但是,你最好还是不要对谁投注太多感情比较好。”
谢愠没说话。
他知道,余温水说得是对的。
门里诡谲多变,稍有不注意就会失去性命,这个副本人少,可前几个副本,无一不是玩家死个七七八八,出来的只有少数人。
在这样的情形下,去结交什么朋友,实在太扯淡也太没必要了。彼此当彼此的工具人就好,如果交往太深,后面对方死了,也就是给自己徒增伤心而已。
余温水见他脸色不好,到底心软,叹了口气:“好了,就算她有问题,她也没有什么恶意。更多可能是身份或者任务不一样,才会有那些奇怪的情况。”
谢愠一想也是,虽然沈晨有些奇怪,但招惹来的基本都是让她自己陷入危险的事情。
于是心下定了不少:“是我想太多了。”
又走了两步,路上人渐渐多了起来,荒凉与僻静被烟火气洗去,心中的阴冷与潮湿也减弱了几分。
路上有之前接受过采访的村民见到他们,还很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余记者!这不巧了吗,我家刚杀了猪,来来来,拿点猪肉回去吃!”
余温水道:“这怎么好意思。”
虽然这么说,但他的语气冷冷的,令人听不出任何客套。
那村民笑道:“哎呀,什么好不好意思的,这段时间还得多麻烦你呢!”
说着,手往臂上挎着的篮子里一摸一掏,拿出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来,里面的猪肉泛着新鲜的光泽,还沾着一点点血,鲜红的肉块衬着雪白的脂肪,一看便知是一块上好的五花肉。
余温水也没再推脱,伸手接过了猪肉,说了句谢谢。
村民笑着挥挥手,离开了。
谢愠在旁边看着,深深叹了口气。
如果这里不是个信邪神的村子就好了。
如果……这里不是门里就好了。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
自己曾说过要关上真实之门,如今看来,应该是失败了。
自己已经被迫离开了真实之门,按理而言,门也不应当再拉一个对它有恶意的人进来。
可它依旧做了。
谢愠抬头看向余温水的背影,下定了决心。
既然自己能关门一次,那就能关门第二次。
余温水在门里受太多罪了,有时候活着,大概还不如死了。
他想让他重新回外面去。
为此……他愿意做个赌注。
照例采访和拍照结束,回到屋子,谢愠简单地做了两道炒素菜,锅里炖了五花肉,诱人的香味一直传到门外的小路上。
虽然余温水说了,遗像是活的,但说实话,谢愠真的不是很害怕这一点,这房子鬼也闹了,房梁也掉了,还有人冷不丁过来搞一手偷袭。可他不也这么住下去了吗?一个活的遗像罢了,只要它不整什么幺蛾子就无所谓,如果它要整……那自己横竖也没什么办法,干脆别担心了。
在外面当了一天苦力劳工的沈晨与于泽秋一推门,就嚷嚷起来:“饿死我了!什么好吃的?今天是什么好吃的?”
“红烧五花肉。”谢愠从厨房探出头来,沈晨很上道,立马就走过去端菜端碗,她的神情正常,步速均匀,昨天晚上遇袭的事情显然没在她心里留下任何的阴影。
谢愠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下,最后什么也没说出口。
吃饭时,他将自己那个活祭才是“庆典”的猜想说了一遍。
于泽秋先是皱眉,似乎觉得荒唐,后又觉得谢愠说的实在很有道理:“怪不得昨天那个男的那么疯狂,原来他是为了道具。”
说完搓了搓手臂:“如果活祭才是我们需要帮忙的部分,那我们应该怎么参与?围在篝火和尸体旁边跳舞?还是去帮忙搜集祭祀所需要的祭品?”
沈晨的神情也有一瞬间的凝滞,她皱了皱眉,伸筷子夹起一块五花肉。
肉已经被炖的软烂入味,肉皮软糯弹牙,肉块汁水饱满,配上米饭让人食欲大开。美食入口,沈晨眉头的结也解开了。
她轻咳一声,决定把事情挑开:“余哥,谢愠,你们今天去山上了吧。”
谢愠一怔,他挑了下眉尾:“你怎么知道?”
这是承认了。
沈晨拨了下头发,苦笑道:“今天村长让我们帮着去田里除杂草。”
谢愠这才知道为什么村长那会儿会站在田垄上。
他看着沈晨,没说话。
于是沈晨继续道:“之前我不是去跟踪五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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