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嫂嫂和小姑

爱情,总在转身以后

后来的好长一段时间,冷冻厂里都流传着一句话,就是问候方静江的的时候总要加上一句:“哎哟,小方,早点下班咯,你老婆在家里等着你回家睡觉呢!”

方静江觉得他别说这辈子,就连下辈子,下下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这些都是他们备孕期间闹得许多笑话,多年以后想想只觉得好笑又丢脸,也没什么。唯独一件事,叫一个人伤了心。

当然,静江并不是故意的,月茹更是无辜,只能说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件事伤的便是桂英的心。

事情是这样的,却说月茹从庙里回来以后,便十分笃信佛学这一套,经常出入寺庙捐一些善款什么的。

不知道是庙里的香火太旺,不断熏燎的缘故,还是天气不好,她着了凉,总之有一段时间,她一直咳嗽,咳个不停。

跑了几次医院,查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让她喝药水,偏偏喝了一堆药水又不见效,最后便去拍了一张肺片。

那个时候的医学不够昌明,许多医生诊断没有那么多的临床经验,说的难听点,全靠模糊揣测,一见月茹的肺片上有个阴影就道:“哦!有可能是肺结核!”

月茹一听吓得不得了,他们夫妻正在备孕,此时生个肺结核可怎么了得!

她觉得她在生孩子这条路上真是坎坷,现在她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觉得前路都是一片黑暗。

回到家以后,自然要告诉静江。

静江心里听了也不是滋味,但是他心念一转,也只不过是一个瞬间有个念头划过心房——他想,月茹近期并没有回过白家,就算偶尔回去,也接触不到他那个生哮喘的舅舅。在我们周围生过肺结核的人只有一个….桂英。

虽然他的念头是倏忽而过的,但他自那以后的许多行为和动作都是下意识自发就生成的。

譬如说,吃饭前拿热水烫一烫筷子什么的;或者干脆有时候,找个借口故意和大家说不一起吃了,他和月茹单过。

霭芬心里狐疑,但没问出口来,只是暗地里观察,发现月茹也开始喝中药了,还骗大家说喝得是补药,可霭芬一闻味道,不对!她以前也给桂英煎过,怎么会不懂,随手拿了几位药材,看都差不多,再找个附近懂中医的人问一下便什么都清楚了。

再去找静江问,静江对霭芬自然是一五一十的坦白,说现阶段只是怀疑她感染了肺结核,还没有确诊,之所以吃中药是先预防着。

霭芬说,防着是对的。

于是接下去这一切在桂英的眼里看起来俨然是有蓄谋的,一家子都跟防贼似的防着她呢!她想不出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后来一瞧那架势,总算明白了,心里怨恨着,也忍着,忍得久了,有一天,终于忍不住爆发,哭了出来,戚戚哀哀道:“你们要嫌弃我就直说,干什么我一上桌子你们就全都吃完了,要不就一个个快速先把菜往碗里兜着,接下去我碰什么你们都不吃了。”

霭芬道:“你别多心了,快点吃吧,胡说什么呢!”

“我哪里胡说!”桂英抽噎道,“你们就是嫌弃我生过肺结核,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嘛!我是生过肺结核,可那是小时候的事儿了,小时候你们都没嫌弃我,现在倒一个个的严防死守着,干什么呢!全都是为了她那个肚子!”说道这里,桂英一手指着月茹。

接下去干脆倒豆子似的一咕噜不经大脑的全都说出来:“她自己生不出孩子是她肚子不争气,干我什么事,她生肺结核难道是我传染的!我肺结核早就好了,你们到底有没有知识,难不成我只要生过,就一辈子会传染嘛!”

她哭的泣不成声,最后连饭也不吃,直接上了阁楼,无论霭芬怎么劝都没用。

静江在阁楼下喊:“桂英啊,你下来,我们谈谈,是哥不好,哥跟你道歉。”

桂英不理她。

月茹心里很难过,刚才桂英说的话真是句句都刺着了她的心,她咬着唇,用手抓住衣襟的下摆,尴尬的站在那里。

霭芬道:“月茹啊,你别介意啊,桂英是小孩子脾气,一直胡说八道的,你别往心里去。”

月茹点点头,心里却是知道,其实大家都望着她的肚子呢,是她不争气,想到这里,也奔回自己的卧室,眼泪夺眶而出。

她想,这里到底不是她的家,再亲再好,都是隔了一层纱的,她突然想念三十六弄里的日子,那些她在弄堂里上蹿下跳的没有烦恼的童年。

这件事说白了其实就是静江没处理好,搞得他老婆和妹妹生了嫌隙,偏生他一个大男人,又粗心,着实不知道如何调和,只得交给他妈。

霭芬说冷处理吧,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可桂英在阁楼上一个人坐着,抱着膝盖却是想了很多很多,很多关于她和她哥的记忆。

想起从前,她生肺结核吐血的时候,都吐在了她哥得衬衫上过,哥哥都没有嫌弃她,怎么现在就熬不得她了呢?还有一次,她病的厉害,浑身抽筋,静江那时候也才十几岁,背起她就往外跑,一路跑到医院,跑的浑身大汗淋漓。抱着她不撒手也没嫌弃过她?

怎么现在就好像她浑身都是病菌,碰一碰,占一占就是世界末日,就了不得了呢?

一定是她的嫂子!

她心里暗暗想道,一定是这个女人,怂恿的她哥,还装的跟什么似的。

于是自那以后,好长一段时间,桂英都不怎么和月茹说话,无论月茹如何示好,桂英都是淡淡的,进出就一句:“我回来了。”且都是对着她爹妈说的,她眼里基本上没有月茹这个人。

霭芬也没想到桂英这次的脾气会闹这么久,她自幼大家都宠着,是骄纵一点,且身体不好,跟林妹妹似的,动不动就哭。她一哭,大家就全都让着她,且哥哥最宠她,那些爱护她的记忆便深深地刻在她脑海里,现如今一对比,是大不如前了。她是个什么事都藏心里掖心里然后闷很久的人,容易受伤,不容易痊愈。

所以霭芬干脆让她去找个工作,考虑到她没有一个好的文凭,实在进不去什么好的单位,假如要留在海城的话,只有报名到环卫所去了。

去环卫所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从此以后她就是一个扫地的工人。

桂英哪里肯干?

哭的更加凶了。

霭芬道:“妈也是为了你好,你留在海城,能在妈的眼皮子底下,工作固然是差了点,可也没办法呀,你的身体又不像你姐,能去外地闯一闯,你乖,就听妈的话,环卫所先干着,有好的咱再想办法换,成吗?我让你哥你姐都给你留心着。”

桂英自然只得从了。

每天上班去,工作就是扫大马路,一边扫一边哭。

顶着大太阳也得扫,眼睛哭得像核桃。

她把这笔账全都算在了白月茹头上,因为他哥和她结婚了,最后家里的房子一定是要给他们的呀,怎么能容她在那里住的久呢?

她妈这是曲线救国,护着她哥让她滚蛋呢。

她想想,得为自己打算了,就正儿八经的开始给自己物色对象。

开始找的第一个名字很有趣,叫做何穷富,是个挺自恋的小青年。

带回家给霭芬一看,霭芬做了一桌子的菜,有荤有素,这个小伙子这也不吃,那也不吃,饭后把人送走,霭芬就说了那么一句:“这孩子怎么什么都不吃,人瘦的跟鬼一样,一看就营养不良,估计命不长,不许谈了。”

桂英听妈妈的话,就和何穷富断了。

谁知道,事后真如霭芬说的那样,不到半年,何穷富就挂了,也不知道到底生的什么病,反正就是猝死,据说送进医院一天就没气了。

桂英想,还好听妈的话没和他谈,否则岂不是那么快就成了寡妇?

真是幸哉!

接下去再谈的一个是好友小章介绍的。

霭芬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小章这个女孩子,据她的观察,小章嫌贫爱富,且听说小章她妈这辈子还没到六十,就已经嫁过三次人,有三个老公,都说要看女儿先看娘,所以霭芬不喜欢小章。因此小章给桂英介绍的卞刚一开始霭芬也不看好。

霭芬的眼光不错,卞刚一开始实则是小章看上的,但是小章就像霭芬说的,心思忒活络,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觉得卞刚太老实沉闷了,就想把人甩了,想到桂英也是个呆呆的丫头,就直接把卞刚给转手给了桂英。

卞刚和桂英的第一次约会,据桂英回忆,从头至尾卞刚只说了三句话。

当时他们的单位因为在胡家木桥,那里有一条苏州河的支流,彼时的河水还都和干净,没有污染,可以跳进去摸鱼,所以他俩便绕着小河散步。

卞刚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们走一圈吧。

桂英说好。

接下去走了半圈,卞刚都沉默无语,桂英便问:“那…你在环卫所是干什么的呀?我怎么没见过你?”

卞刚答道:“我开车的。”

四个字,十分简洁。

桂英垂头道:“哦。”

她想,卞刚大约听说了自己身体不好,瞧不上她。

因此到了整条河都走完的时候,桂英也挺知趣的,道:“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回去了。”

岂料卞刚出人意料的说了第三句:“那个…我们再逛一圈吧。”

从头到尾这三句,让桂英真是猜不透摸不着。

后来他们又走了一圈,卞刚还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

桂英不怎么喜欢她,回去向霭芬报告,哪里知道霭芬这一次竟对卞刚另眼相看了,道:“这孩子看上去挺老实,你先别回头人家,慢慢看着。”

然后霭芬想大姐桂芝精明多了,便让桂芝到桂英的单位去打探,看看卞刚到底是个什么底细。

桂芝到的时候,正好看到卞刚在干活,他是开垃圾车的,每天要到各个小区的垃圾点,去把人家倒得垃圾装到车上。因为那时候车子并非自动的,都要靠人工拿一把铲子一下下的把垃圾给抄进车里,是个体力活。

桂芝观察了一下,只见大热天的,卞刚把帽子往后一反戴,也不看周围,只闷头努力干活,干完了就喝点水,赶紧上路去下一个地点。

桂芝觉得这是个老实的孩子,就回家向霭芬详细叙述了一遍。

这一回,霭芬是彻底同意了。

不仅同意,还挺撮合。

很多年以后,桂英说道这段往事,都十分的感慨:“那时候是真不想当环卫工人啊,那是什么活呀,扫地的,现在哪个城里人肯干?”一边还教育自己的女儿亦敏,“你一周才加班一天,还只有半个小时,就回来嚷嚷着不要干了,妈妈当年过的日子你哪能接受?是怎么熬过来得呀!唉~”

“不过也多亏得你外婆,是你外婆慧眼识珠,选中了你爸,这才有了你。”说着,摸了摸女儿的头。

人生就是这样,很多事情看起来不如意,可一条大道走到底,发现原来竟是一条活路,活脱脱的康庄大道。

而很多事看起来风光无限,到最后竟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谁都在人生的岔路口,谁也不知道哪条路是对,哪条路是错。

当年哭诉自己命运的桂英,后来不成想竟是几个兄妹中路子走的最平坦的一个,卞刚疼爱她,她几乎过着少奶奶的生活,不怎么工作。

而能干如桂芝,则坎坷的多,至于静江,那就是另一番乘风破浪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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