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精心策划的人事布局,身后仅仅过了几天,就被轻易地打破了。倘若张居正还活着,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可是他已经死了,不可能稍有表示了。太监冯保就不干了,他怒不可遏,说自己就是感冒了(可能是热伤风,史料上只说是小恙),在家里休息两天,就这样目中无人吗?!
但是,颐指气使惯了的太监冯保,不会善罢甘休,也不会仅仅停留在发牢骚上,他在等待时机。
张居正去世一个月后,首都的治丧活动告一段落,他的灵柩起程南下。
这个时候,突然间、无形中,中央的干部队伍分化了。
张居正的嫡系心腹、铁杆马仔,如曾省吾、王篆等都迅速地聚集在了太监冯保的门下,属于既得利益集团。而另外的势力,则团结在了张居正亲自挑选的副手、现在的掌权势力的代表——张四维和申时行的周围。
张居正亲自挑选的两个副手,一个他后来不喜欢了,一个他一直都很喜欢;但是,现在这两个人亲密无间,观点、行动完全一致。他们主张要从严苛、高压政治转变为宽大、宽松政治。
太监冯保感到有些被动,他决定发起反击,拿下吏部部长王国光。
本来,王部长也是张居正夹袋中人物,当年吏部部长张瀚被勒令滚蛋后,张居正物色的新部长就是王国光。
王国光比张居正大12岁,资历很深,做过一些事情。正史上说,和张居正的关系损害了他的威望。到底是因为是张居正的心腹而遭到人们的鄙视,还是他自己本身就不怎么样故意找这样的借口呢?不妨看两件事:
第一件事,王国光仕途几度坎坷,其中一次辞职回家,居然被村里的乡亲们赶出了村子,住到了一个山洞里。第二件事是年过七旬的王老依然好色如故,“御女如少壮时”。县城有位年轻人死了,他的妻子李氏国色天香,王老早就对她垂涎三尺了,便设计“诱以为妾”。李氏的公爹无论如何不愿意,王老“后以威协,再以利动,遂许焉”。可是美女李氏却坚决不同意,王老“又力逼之”,李氏走投无路,“以刀刎死”。
就是这样一个人,给张居正当“组织部长”达5年之久。张居正尸骨未寒,他看风使舵,没有像王篆这些人那样以厚礼投太监冯保门下,而是和自己的老乡张四维套近乎。冯保对他大失所望,正好要显示一下自己的力量,让干部们知道,张居正虽然死了可是天变不了。于是,他指示“议员”中的铁杆儿弹劾王部长,把首相张四维也捎带上了。
自己人揭发自己人,那十有八九能够打准。所以,王部长私下里收钱的事情就被揭了出来。王部长被撤职,换上了张居正的门生、他“遗疏”里推荐过的梁梦龙。
梁梦龙比张居正小2岁,进士及第晚两科。他中进士那年还是严嵩当首相,翰林院编修张居正做了一次会试的阅卷官,所以梁梦龙也算是张居正的门生。正史说,张居正对梁梦龙“特爱之”,所以仕途也比较顺利。此人确实有能力、有政绩。从他的经历看,当兵部部长再合适不过。但是他对吏部部长更感兴趣,以特殊方式向太监冯保表示了,冯保正好要收拾王国光,一手运作,把梁梦龙送上了吏部部长的宝座。
或许是大家对王国光意见比较大,本来就想把他搞下台的,而梁梦龙又确实是个干才,所以这项重要的人事更迭很顺利。
太监冯保很得意。
这个时候,恰巧皇帝当了父亲,有了皇长子了。按照惯例,要大赦天下。有一位郭“议员”趁机写了份“提案”,建议把当年张居正打压下去的吴中行等“五君子”也列入大赦名单。
看到这个文件,太监冯保怒火万丈!这是要翻案啊!他政治敏感性很强,意识到不能允许翻案风刮起来,于是也不发交内阁,就替万历皇帝批示,痛斥郭“议员”不顾大局,破坏稳定,贬到浙江一个县去打杂了。
太监冯保咄咄逼人,似乎是张居正的替身。
“事迫矣!”申时行感慨道,“要采取行动了。”
张四维也有同感,他最敬佩的人是高拱,他最耿耿于怀的事就是当年张居正勾结冯保驱逐高拱。
不能让历史重演!
不仅不能重演,已经到了秋后,是该算账的时候了。
政治氛围已经酝酿成熟,中央大大小小的官员早就对太监冯保忍无可忍了。一个太监干预朝政,颐指气使,这是很不正常的。按照常理,政府早就应该团结起来和他斗争了,但是强势人物张居正带头对他卑躬屈膝,大家徒叹奈何!现在张居正已死,冯保还想一手遮天,这让所有有良知、有正义感的官员感到是一种屈辱。
岂止干部们,就连万历皇帝也早就忍不下去了。只是他投鼠忌器,不敢贸然行动。甚至张居正已死,他还是乖乖地按照冯保的要求,调整了吏部部长,贬谪了引起冯保勃然大怒的郭“议员”。但是,这不代表皇帝对冯保的信任、依赖。
政治气候的变化,身处政治中枢的张四维和申时行最先感受到了,所以他们决定对太监冯保发起反击。
要想搞掉整天围在老板身边的人,不是那么容易。多年来,张四维和申时行也深知冯保的老奸巨猾,所以他们很谨慎,也很有战略战术。
首先,要找到里应外合的人。宦官领导层中,冯保之下,依次为张宏、张诚、张鲸。前二张为人正派、老实,只有张鲸刚强,对冯保有取代之心,是可以利用的人。
其次,要选准进攻目标。第一枪就直接向冯保开火,似乎过于冒险,于是初战就选择冯保的心腹徐爵。这个人本是逃犯,有前科,依仗冯保和张居正的势力,猖狂之极,罪恶昭彰,广大干部对他无不恨之入骨,而且张居正和冯保干的许多见不得人的事,都是他和游七充当马前卒的,选择这个人做靶子最合适不过。
至于打法,老常套:由“议员”出面。
江东之、李植两位“议员”充当先锋队。其中,李植还负责和张鲸进行了沟通。
徐爵罪行累累,罄竹难书,所以,弹章并不难写。由于最终目标并不是徐爵,这次出击带有投石问路的性质,所以难题在于,名义上弹劾徐爵,实际上矛头对准的是冯保。
江“议员”做到了。万历皇帝接到这个弹章,提笔批示说,徐爵这厮罪犯深重,打问来说。
张四维和申时行一看,火力侦察收到效果,于是就进一步跟进了。由李植于次日指名弹劾冯保“狠毒异常,奸贪无比,窃弄威福,包藏祸心”,并具体列举了“十二大罪”。最后,他建议将冯保和他的心腹徐爵、张大受处死,将冯保的兄弟、侄子等问罪。
李“议员”弹劾冯保是选择了时机的——冯保的休沐日,相当于现在的周末休息。
弹章当即摆到了万历皇帝的面前。他的心情很复杂,可谓又喜又惧。喜的是,除掉冯保正是他所盼望的,现在终于有人站出来进攻了;惧的是,冯保手里握有核心机密,不能鱼死网破,所以他战战兢兢地、踌躇难决。
太监张鲸上阵了,他鼓动万历皇帝不可犹豫。
“冯伴伴来了,怎么办?”万历心有余悸地问。
“皇爷下旨处分他,他怎敢来兴师问罪?”张鲸为万历壮胆说。
“反正,大伴来了,我不管。”万历皇帝依然顾虑重重。
“既然皇爷下了旨,冯保必不敢违抗!”张鲸继续鼓动说。
万历皇帝这才下了决心。他在李“议员”的弹章上批示说:“冯保欺君蠹国,罪恶深重,本当显戮,念……发南京新房闲住,还赏银一千两,衣服二箱。”
冯保很知趣,“携带佞儿数十辈,装载辎重车二十辆”,浩浩****南下了养老去了。
处分冯保的圣旨一公布,舆论哗然,高兴之余,大家都觉得这样太便宜冯保了。王“议员”马上提出抗议,他列举冯保欺君误国十大罪,要求比照正德朝处理太监刘瑾的先例处死冯保。万历皇帝态度很强硬,下令贬王“议员”到外地去了。李“议员”又站出来抗议,要求处死冯保,万历皇帝下令他停职反省。不过对冯保的处理又跟进一步:抄家。
其实抄家也没有什么实质意义了,冯保二十辆辎重车早把值钱的东西带走了。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个举动表示了对冯保的决绝。
外围基本扫清了,现在该轮到张居正了。
实际上,在弹劾冯保的弹章上已经在字里行间捎带上张居正了,只是还没有那么直截了当罢了。
比如,王“议员”在列举冯保欺君误国十大罪时就说,张居正刚死,冯保就“令徐爵勒索其家名琴七张、夜明珠九颗、珍珠簾五副、金三万两、银十万两”。还说张居正的亲信曾省吾、王篆“勾结冯保,相倚为奸。曾省吾送冯保金五千、银三万两,王篆送冯保玉带十束、银二万两”。而且王“议员”明确提出,冯保是内奸,曾省吾、王篆是外奸,都应该清除。
当李太后得知冯保被赶出京城的消息,急忙问万历皇帝怎么回事,万历皇帝的答复,耐人寻味!他说,冯保这个老奴才,受到张居正的蛊惑,干了太多的坏事,大家意见很大,先让他避避风头,等合适的机会,再请他回来。
这个时候,还没有人指名道姓说张居正的不是,万历皇帝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在他的心目中,张居正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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