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爷，八爷过来了。”胤禛刚走到我身边，一旁阴影里突然走出一个小太监，胤禛看我一眼，脸色仍是阴晴不定。“爷……”小太监低声提醒道，胤禛冷冷哼了一声，终于转身离开。

我一个人站在原地，直到身后再次有脚步声响起来，回头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心底的怒意渐渐变成了酸涩，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凝儿？！”胤禩有些惊异，“天都快黑了，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没说话，只是看了看跟在他身后的人，阎进和马起云心领神会的退了下去。胤禩走到我面前，看着我情绪低落的样子，关切的问：“到底怎么了？”

我抱住他，脸紧紧贴在他胸前，听着他一声一声清晰的心跳，心情终于平静下来，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撒娇的味道：“我是不是真的很讨厌？”他低声笑了起来：“刚刚谁在这儿？”我撇撇嘴：“四哥。”他的笑声有些意味深长：“这么晚了，四哥来这儿告诉你他讨厌你？”

我被他逗得笑起来：“明明很严肃的问你话，怎么被你一说就这么不正经了？”他抱紧我笑道：“会笑就说明没事了。”我郑重的抬头看着他：“只要你不讨厌我，他们怎么看我都没有关系。”

他揉揉我的头发，眼神里有些宠溺，有些无奈：“你只是活的太真实，所以他们都不敢看你。”

第二天我正在书房练字的时候，平安进门禀报：“主子，十三爷送了好些主子喜欢的时鲜果品过来。”我原本还不错的心情顿时变得有些糟糕，不耐烦的一摔手：“都给我扔出去！”

“一大早儿凝妹妹好大的火气！”胤祥笑着推门进来，我脸色倏地难看起来：“你还好意思来见我？！”胤祥挥挥手命平安等人出去，好脾气的走到我的书桌前：“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凝妹妹就好歹消消气罢。”我见他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越发的不悦：“你倒是没了后顾之忧，可你知不知道现在我和你四哥已经势同水火了？！”

“我知道你生气，可那真的是我唯一的办法了。”他一脸的苦笑，“看来人真的不能做错事，我看清自己的心思之后，总是疑心四哥已经察觉了，终日里惶惶不安，现在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这副模样，我心里便是再怎么不满，也没办法在此时发作，但心里又实在不痛快，只得冷哼一声：“你若真觉得你自己大逆不道，昨儿怎么敢去同她说？如今又在这里垂头丧气的，你装给谁看？！”

胤祥被我说得哭笑不得，一扫先前的颓唐：“你这嘴是越来越刁了，也不知这是劝我还是骂我，不过无论怎样，昨儿我让你坐了蜡，是我对不起你，要打要骂，全凭你吩咐了！”

我合上桌上的字帖，叹了口气：“罢了，反正四哥向来讨厌我，也不多昨天这一件了。只是——日后他如果认真要同我计较的话，你可得帮我。”胤祥笑得很是无奈：“瞧你说的，四哥就算怎么生气，也不会认真同你一个小丫头计较的。”我没好气的瞪着他：“反正说到底我总是外人，你和他是亲兄弟，自然什么时候都是向着他说话！”

胤祥笑道：“你瞧瞧你，就是多心，我也没说不答应，你偏又扯上这些内人外人的话。打小儿一块儿长这么大，你算是哪门子外人？”我望着窗外的凤尾竹有些出神：“只怕真成了外人，倒还好些……”

九九重阳，御花园里张灯结彩，金碧辉煌。康熙安排的家宴之上，众妃嫔、皇子、公主等俱盛装出席，席间众人觥筹交错，一派歌舞升平的和乐景象。

我这次总算不用再和康熙一起坐首席，可是现在所坐的位次却更让我觉得冷汗直冒。我坐在距离首席最近的位置，同席的其他三人分别是纽伦、胤礽和瓜尔佳·石敏。

瓜尔佳·石敏身为太子正妃，相貌自然端庄秀丽，姿色出众。只是因为前两年小产伤了身子，脸上总是有些苍白，一袭淡绿色繁花宫装竟也能被她穿出一股娇弱的味道。而她那双带了些哀愁的眸子一直落在我身上，直接导致我此时的食不下咽。

“怎么了？从入席就开始苦着个脸？”纽伦在我耳边悄声问道。我苦不堪言的看着她：“你能不能把对面那位的眼神吸引到你身上？”纽伦强忍着笑，银箸在手上抖了又抖，使劲握了握才没掉到桌上：“我对她又没有威胁，她凭什么把我放在眼里？！”

给胤礽和石敏敬完酒，我百无聊赖的四下张望着，撞上胤祯的视线，我端起酒杯遥敬他一杯，他笑着一口喝干了自己杯中的酒，我的杯中空了之后，身旁侍立的尚食太监立即为我倒了满杯。

胤禩和胤祯坐在一桌，不知在和身旁的胤禟说着什么，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脸色也不是很好。我有些担心，又不好一直盯着他看，低下头去，心里十分的混乱。正想着，纽伦突然在桌下踢了我一脚，我猛地抬头看她，她刚无奈的朝瓜尔佳·石敏的方向使个眼色，对方已经轻笑起来：“凝妹妹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我面上堆起笑容：“有劳二嫂挂心，凝儿不过是胡思乱想罢了。”胤礽对石敏笑道：“你不必理她，她哪里会有烦心事？便是真的有，只怕到头来真正烦心的也是别人！”我顿时笑起来：“二嫂听听，哪有做哥哥的这么编排妹妹的道理？”

石敏抿嘴在胤礽耳边悄声说了什么，两人耳语几句，都笑起来。人人都知道太子和太子妃感情好，可是女人到底都有些小性儿，我无意同她解释什么，对此时她故意摆给我看的亲密也并不放在心上。又不动声色的将视线扫过胤禩那一桌，他们几个兄弟正在喝酒，他脸上已恢复了往日淡然的笑容，只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心下正有些忐忑，忽听得首席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来：“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几乎所有视线都被这声音吸引了过去，我看着惠妃低眉浅笑的样子，只觉得心内一沉。

康熙颇感兴趣的笑道：“哦？惠妃平日里鲜少有事求朕，今儿既然想到了，就说来听听！”惠妃侧过头，目光看向坐在下面席中的胤禩：“成年皇子如今都已在宫外开牙建府，八阿哥的府邸也正在筹建中，只是……”惠妃含笑看向康熙，“八阿哥府里缺了一个福晋。”康熙似乎有些意料之外的朝胤禩的方向看了一眼：“八阿哥今年……有十八了罢？倒是朕疏忽了……”

我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手上突然一疼，呆愣愣的低头看时才发现，手攥的太过用力，指甲刺破了掌心，生生扎出了几个血印子。

“难道惠妃心里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康熙问道，我正要从座位上站起来，阿圣清亮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皇上，此事不妥！”

整个御花园因为阿圣简单几个字变得鸦雀无声，纽伦在桌下握住我的手，我紧靠在她身边，全身抑制不住的颤抖。

康熙的神色刹那之间变得深不可测：“博西勒你倒说说，八阿哥的婚事有什么不妥？”

博西勒起身离座，躬身道：“皇上难道忘了前年塞外一个相士为众阿哥看相时说过的话么？八阿哥妻宫有冲，不宜早娶……”“博西勒！你少在这里胡吣！什么不宜早娶？！”胤禟不待阿圣说完，便满面怒色的打断了他，说着，连忙看向康熙，“皇阿玛不要听他胡言，一个江湖术士的话怎能信得！”阿圣正色道：“八阿哥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万一真出了差错，你我谁担待的起？！”

“你……”胤禟还要再说什么，康熙已经面色不善的阻止道：“都住口！”

阿圣坦然的坐回座位，胤禟恨恨的瞪他一眼，亦不得不坐了下来。

“难得博西勒心细，记得清楚。”康熙讳莫如深的扫视众人，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目光最后仍然落在胤禩身上：“八阿哥，宜不宜早娶，说到底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你有何看法？”

胤禩施然起身，躬身答道：“额娘一心为儿臣好，儿臣心中自是十分感激，只是当前儿臣只想好好办差，为皇阿玛分忧，至于婚娶之事，过两年再说不迟，望皇阿玛明鉴。”

我闭上眼睛，终于冷冷的笑了起来。

直至深夜宴会方散，我和纽伦等人几乎走完之后，才肩并肩走出御花园。走到路口分叉处，她看着我有些担忧的问：“不然，我派人跟太后娘娘回一声，今晚陪你在延禧宫说说话？”我勉强笑道：“我没事，都有些困了，你也快些回去罢。”她见我十分的坚持，只得低声安慰了我几句，带人离开了。

“主子……”南枝小心翼翼的开了口，我抬手打断她：“我现在不想说话。”说完，低着头慢慢向前走去。不知道走了多远，有人挡在我面前，我抬起头，看见胤祯面无表情的脸。他盯着我看了许久，才说道：“我有话跟你说。”“我困了，要回去睡觉。”低头绕过他，我继续向前走。他不依不饶的跟上来挡在我面前：“我说过了，有话跟你说。”

南枝和初六原本一会儿看看胤祯，一会儿又看看我，满脸的为难，现在见我不再开口也不再执意要走，才松了口气，福身道：“奴婢告退。”

胤祯拉着我转过几座怪石嶙峋的假山，看不见人影之后才停下来。我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他也坐到了我身边。看着远处明明灭灭的灯火，他突然笑了一声：“刚刚家宴上如果多几个人反驳博西勒的话，佟家那个丫头，八哥不娶也得娶了。”说着他回过头来看我，“我本来要站起来的，可没想到……我竟然心软了。”我有些意外的看着他，他笑得有些轻嘲：“我打定主意要站起来时，我看到了你的脸。你一定不知道你当时是什么样子……”他停顿半晌，才继续笑道：“我害怕了。”

我强忍着眼泪看着他：“你不是害怕，你只是不忍心让我绝望。”

因为不忍心看见我绝望的样子，所以宁可选择让自己绝望。胤祯从小到大总是这样，每次争吵撂狠话的是他，最先心软的也是他。即使他有着皇宫里的人惯有的狠绝，可他在我眼里，一直是第一次见面时，那个聪明又骄傲的孩子。

我拉过他的手，右手的掌心上，果然有着比我手上更深的血痕。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打在他的手上，他笑道：“舍不得了？可是你哭有什么用？既然知道对不起我，就赶紧让我亲一口，不然我可没那么容易原谅你！”

他是想要逗我笑，可我却笑不起来，刚要开口，他却真的吻下来，像一片雪花轻轻飘落，我还来不及躲，已经融化在我唇角，消失不见。

我捂着唇角还有些怔忡，他已经起身跑远了。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我刚擦干的眼泪几乎又要流下来，仰头看天看了好久，眼底的泪水才终于干涸。

第二天早上算着应该退朝了，我便去了养心殿见康熙。

“梁谙达，都在里面？”我听见东暖阁里面有细微的说话声传出来，问梁九功。梁九功笑道：“太子爷、四贝勒和八贝勒都在里边儿。”我被这三巨头吓的后退几步，忙道：“那我待会儿再来，梁谙达千万……”“谁在外面？”康熙的问话突然传出来，梁九功乖乖回道：“回皇上，是凝格格。”我也只得笑道：“凝儿来给皇上请安，皇上政事繁忙，凝儿晚些时候再来也是一样的。”“你进来罢。”康熙一句话打断我的奢望，我叹了口气，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东暖阁内，康熙正坐在炕桌旁批折子，胤礽、胤禛和胤禩在下首侍立。我看了看正在研墨的女官，走过去笑道：“皇上需要人研墨怎么不派人去叫凝儿？不是凝儿夸口，这些年凝儿别的没学好，这笔墨纸砚上可算是很通的了。”

康熙头也不抬的问道：“你今儿来就是要给朕研墨的？”我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主要是来为皇上研墨，其次……还有件很小很小的事想求皇上恩准。”

不止胤礽在笑，连康熙听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抬起头指着我对胤礽等人说：“你们瞧瞧这厚脸皮的丫头，还真能说得出口！”进门前梁九功偷偷告诉我今儿康熙心情不错，果然不假，于是我越发乖巧的笑道：“前些日子皇上说准凝儿出宫转转，这几天凝儿一直想，上次皇上开恩凝儿已经回家住过些日子了，所以这回想去别处住几日。”

康熙闻言有些好奇：“哦？你想回安王府？”我摇摇头：“博西勒表哥有一处宅子刚建成，凝儿没有去过，所以……”我还没说完，胤礽便笑道：“皇阿玛今儿已经派了三弟和博西勒的差，只怕没两三个月是回不来的，凝妹妹的如意算盘可算是打空了。”我一愣，随即又笑着看向康熙：“反正宅子里什么都不缺，便是表哥不在也没什么。皇上您说是不是？”

没想到康熙断然拒绝：“不行！没人管着你，你岂不是要反了天？”“皇上放心，凝儿保证一定不会的！”我可怜巴巴的看着康熙，他看看我，沉思片刻，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胤礽、胤禛和胤禩，我脑海中突然警铃大作：“皇上，既然如此那凝儿还是等表哥回来之后再出宫罢！”

康熙笑道：“朕听说你和你四嫂素来亲近，今晚你命人收拾一下，明日朕派人送你到你四哥府上小住几日。”

见我要反对，康熙的脸已经沉了下来：“好了，朕已经决定了，不必再说了！”

我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心里思绪万千，却怎么都看不透康熙此举的用意。康熙对我一直宠爱，可是仅因为我和净瑶关系好就让我去胤禛家小住，却是一百一千一万个不可能。我正想着，身后胤禛冰冷低沉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