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酲这声愤怒的咆哮吼得整个单元楼都能听见,在寂静的夜晚格外的响亮刺耳。
习隽野还来不及反应,旁边的门突然开了,一位大妈探头出来生气地说:“你们年轻人要谈恋爱、闹脾气去自己家里!大半夜地在楼道吼什么?!干什么就要死要活的?”
停电后空气闷热,这个天气也不可能安然入睡,大家的情绪都很暴躁,点火就着。
夏以酲是个色厉内荏的,上一秒面对着习隽野还疾言厉色的,下一秒被大妈吼了之后肉眼可见的蔫儿下来,像个被家长教训抬不起头的孩子,臊着脸给人家道歉。
“对……对不起……”夏以酲赶紧道歉,“我不是有意的,我小声点……我们不是谈恋……”
大妈懒得听他再说,“砰”的一声关上门。
习隽野站在比夏以酲高几节的台阶上,在黑暗中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人,无形中耷拉着的大尾巴在大妈关门后又开始蓬松起来,变成炸毛的样子,两种状态无缝切换。
“———都怪你!”夏以酲转过身,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让你走慢点了!”
习隽野:“我又不知道你怕黑。”
说到这个,夏以酲又是一阵羞愤,“那……那你现在知道了!你可以尽情笑我,行了吧?!”
习隽野被他的想法搞得摸不着头脑,“我为什么要嘲笑你?”
夏以酲一噎,抬头看向高处的人。
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能够看到对方的坚毅的轮廓,面部线条在暗色里更立体,刀削般的锋利在阴影中凸显,看不清具体神色,但是从言语和气场能感受到对方的平和,没有夏以酲想象的讥讽。
“怕黑很正常。”习隽野说。
夏以酲没想到习隽野收起平日的尖锐,这样和谐的对话让他有些不适应。
他揉捏着自己的衣角,手掌汗津津的,记忆中的指责钻出来,无措地说,“你……你不是嫌弃我娘……”
【“怕黑?男孩怎么能怕黑?!”】
【“你要搞同性恋我不管,但你收收自己的这个娘炮的样子!又是化妆又是怕黑的,你就算搞同性恋也是个男人,女人的做派能不能丢掉?别怕小荣带坏了,他是你弟弟,你还是尽一些做哥哥的责任!”】
“我觉得你娘和怕黑没有逻辑联系,”习隽野不觉得这两种能画等号,“你是很娘,但这并不代表不可以怕黑。齐若哲也……”
他想到夏以酲不知道齐若哲是谁,又换了种叫法,“我哥们儿也怕黑,有幽闭恐惧症,这不是评判一个人‘娘”’的标准。
夏以酲觉得习隽野终于明事理了一次,这样好说话还有点不习惯。
紧接着,习隽野又说:“我觉得你娘是因为你又化妆又穿裙子,还有你说个话夹着嗓子,巴不得翘兰花指……”
夏以酲刚平复的心情,差点儿又没一口气提上来,天气燥热,气得两眼发黑,“你……谁规定男生不能化妆了?女生可以穿男装,男生就不能穿女装?你这是性别歧视!”
大家一致提倡男女平等,可是大家对男女的印象早已根深蒂固。
女生可以男相,就会被夸酷、帅;男生女相就要被说娘炮、恶心。
刻板印象中男生应该阳刚、有男子气概,喜欢洋娃娃会被说娘娘腔,喜欢漂亮裙子就是变态。
可这种“喜欢”本就没有明确的界定,没有“应不应该”,只有“开不开心”。
只要是能够取悦自己,那就“应该”。
“我一没偷、二没抢,花我自己的钱取悦自己,有什么错?”夏以酲委屈,“再说了,我那是工作!我又不是天天穿着那些晃悠。我……化妆也为了保持一个好看的精神面貌,这有什么问题?!韩国的男生基本都化妆,每个都是 gay?!”
习隽野沉默须臾,开口道:“抱歉。”
“……?”夏以酲一怔,习隽野的态度在意料之外。
二人沉立在黑暗中,虽然面对面, 却看不清表情,他们之间好似犹树立了一道屏障,遮住了平日的不好意思,让羞于开口的话能够顺利地说出。
“这点……是我不好,“习隽野难得道歉,想到之前的态度,别扭地说,“我确实有偏见,可能还没习惯男生这样……嗯……我……”
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夏以酲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 哼了一声,“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
说完这句后,憋着一口气快步越过他往楼上走去。
习隽野:“……”
这人还挺傲娇的。
他听着夏以酲也就往上走了几步, 然后恶声恶气地说,“你……你上不上来啊?”
习隽野翻了个白眼,抬脚走上去,“再怎么说也是你需要帮忙,态度能不能好点?”
“态度?”小狐狸愤愤道,“你想想你之前对我的态度!”
习隽野“……”
行吧。
进屋后,客厅里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源,夏以酲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他小时候被关过小黑屋,对所有封闭性质的东西有畏惧感,房子看起来像一个幽闭的箱子,里面蛰伏着猛兽,只要踏进去就会吸引它们的注意, 从四面八方靠近,逼近角落,然后一口吞噬。
夏以酲开始冒汗,之前生的热汗,这会儿全是冷汗,眩晕又窒息的感觉一波波地涌上,心里发慌,心脏跳得异常快,神经紧绷着,感知敏锐,每一根汗毛都能察觉到微弱的风向。
“怎么不进来?”习隽野换好鞋打算关门,却见夏以酲一直站在门外。
夏以酲被无边无际地黑暗吞噬,咬紧牙关,汗珠从鬓角滚下。
习隽野觉得奇怪,没办法看清夏以酲的表情,只得上前一步, 又问:“你站在这干什……”
后面的话卡在嗓子里,因为夏以酲突然抬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胳膊,用尽力气,指甲掐入肉里,传来尖锐的疼痛。
习隽野诧异:“你……”
夏以酲腿软地蹲在地上,拉着唯一的救命稻草,惊恐而慌张地呜咽,“我……我害怕,不行……”
习隽野有些无奈,“抽屉里有蜡烛,你先松开,我去点蜡烛。”
“不……不可以!”夏以酲听到他要走更慌,松了手转而抱着习隽野的腿,“不行!不能走!我害怕……”
习隽野奇怪,明明刚才在楼下、上楼梯的时候都还好,怎么进屋成了这样。
就算夏以酲再娇小也有一百多斤,被这么抱着完全限制了行动,加上二人身上本就有汗,两道炙热的身体贴在一起更加燥热。
“你先松开我!”习隽野想骂人,呼出的气都带着滚烫,“我先去个点蜡烛!有光你就不怕了!”
夏以酲抖得厉害,把习隽野的腿抱得更加紧,带着浓重的哭腔,“不行,不放!你带我一起去,别想扔下我!”
说得那叫一个凄惨可怜,好似下一秒就要被扔出去似的,手脚并用地缠着习隽野。
夏以酲并不觉得贴着习隽野热,在这种环境下,男人的体温和气息能给他带来安全感,是溺水人唯一的稻草。
习隽野满头大汗,没辙地问:“你这样我怎么去点蜡烛?一晚上都在这门口耗着?”
夏以酲哭出声,“你……你带我一起过去。”
“那你总要起来啊!”习隽野火大, “你这样我动都动不了,怎么过去?!赶紧起来!”
“我腿软起不来啊!”夏以酲哭得委屈,扯着嗓子吼了回去,然后又软下来,“你……你拉我一下……呜……我起不来嘛……”
习隽野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只能憋着火,粗鲁又强硬地把人拉起来。
夏以酲歪歪倒倒的,身体是真没力气,双腿发软,勉强站起来后又扑进习隽野的怀里。
两个男性的胸膛紧密相贴,凝滞又闷热的空气中充斥着男性阳刚的汗味,还有一丝淡雅的娇柔。
习隽野的身体僵硬得紧绷着,怀里的人明明也是男人,可是身体又柔又软,分明也在出汗,可是汗味并不难闻,甚至有股香香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在这闷热气氛中燃起火星,在习隽野的肺腑中燃烧。
夏天穿得单薄,这样抱在一起,一个坚硬紧实、一个细腻柔软,皮肉的摩挲中滋生了火气。
“夏以酲!”习隽野掰着他的胳膊想分开,气愤地说,“你能不能站好?!我怎么走?”
“我管你怎么走!”夏以酲紧紧地圈着习隽野的脖子,还想把腿往他腰上盘,明明热得不行,身体却在发抖,哭得满脸是泪,“你不准走……不准留下我一个人……”
夏以酲的气息尽数喷在习隽野的脖颈上,一双手臂紧紧缠着,甘甜清淡香水味从夏以酲的后颈弥漫在二人之间,躯体摩挲间,能感受到对方火热温度。
习隽野的手僵在半空,心情有些微妙。
骄矜又嚣张的人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之前习隽野明明是那样讨厌同性恋,可如今真到了皮肉紧贴的程度,却并不反感。
曾经的反感好似是一场虚妄的假设,或许他所针对的是幻想中的厌恶对象。
夏以酲拼死地抱紧他,神志不清,一声声难受的喘息传进习隽野的耳朵里,开始说着胡话,“呜……不要,不要关我……我好好听话,不要……”
习隽野皱着眉,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只能搂着人艰难地往客厅里移动,蜡烛放在电视柜的抽屉里,他快被夏以酲勒死的时候,摸索到了打火机。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黑暗中亮起火光,蜡烛点亮后,屋内有了光,虽然很微小,但不至于像刚才那样完全看不到。
习隽野一连点了三根蜡烛,烛火驱散了黑暗,明黄的光线足以看清一切。
夏以酲的眼睛感受到光之后就没再发抖了,抽噎着喘息, 身上汗津津的,溢出来的眼泪顺着脸蛋滑下,打湿了习隽野的衣服。
习隽野耐着性子等他缓和一会儿,可一直不见他松手,最后实在是忍无可忍地说:“你要抱就抱,能不能别一个劲儿地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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