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速递”
没考上大学,张小飞回到山沟沟里“修理地球”,一“修”就是5年,同时也搞了5年文学创作,结果搞得名声不佳,一事无成,被他那忍无可忍的老爹一棍子打出门,挎着一把黑子早年送给他的破吉他,去了苏州一个远房亲戚家,想到当地富裕的乡镇企业打工。
亲戚是个很忙的女服装贩子,送给他一件假“金利来”衬衣,外加一根假“金利来”领带,又带他到街头大排档吃饭,使劲催,多吃点、多吃点,未来24小时不管饭了。
岂止未来24小时,未来240天,张小飞无人过问。他去了许多家公司和企业毛遂自荐。人家要是不客气的话,连理也不理他;如果客气的话,开口就问他能做什么,他含糊半天,便回答自己能写诗,对方就更客气地要他拿出一个写诗的“文凭”来瞧瞧,让他无地自容,抱头鼠窜。
这位“诗人”因此睡过马路,替人擦过皮鞋,卖过血,甚至还一度打算用那根假“金利来”领带上吊。
最终没有干傻事,因为他找不到一棵比较亲切的树。
认识杨欣是他命运的转折。
那是1990年,张小飞到苏州快蹉跎一个春秋了,已经24岁,好不容易在一家电器厂的流水线上,找到一份拧螺丝的固定工作,每天干10个小时以上,报酬却少得可怜。
为了解闷,他写信到电台征友。20几天时间,收到两封来信,其中之一是杨欣的短笺,聊聊数语,不外乎引用一些名人名言,就像许多杂志上的“心灵速递”之类。
当天下午,张小飞装病请假,不惜被扣除半个月的奖金,俯身于一张断腿的桌子,在不稳定状态下,充分发挥自己5年练就的文字功夫,洋洋洒洒写了12页,如果不是缺纸的话,他也许会写他妈20页,让对方读个头昏眼花。
也许那个叫杨欣的女子,真的被他奢侈的文笔吓住了,再没有给他来信。
转眼到了春节前夕。为了节省开支,他只寄了一点钱回家,自个儿孤零零蜷缩在工厂的宿舍,弹吉他,唱流行歌曲,以及吃那该死的方便面。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雨霏霏的傍晚,一个打着“天堂”牌花伞的女人,幽灵一般出现在门口:“我是杨欣。你是张小飞吗?”
他放下吉他,惊讶得差点从床头滚下。来人风韵不错,穿戴华丽,但看上去至少比他大10岁,几乎人到中年的女人,还有心情写傻不拉叽的交友信,不是一个妖怪才怪呢?
“你怎么能住这种地方呢?”她提了一个显然多余的问题(打工仔不住这种地方,难道要打工仔的领导来住?),接着又说:
“我办事路过这儿,听到有吉他的声音,就猜可能是你。你在给我的信里说过,你很喜欢弹吉他。”
张小飞点点头。
“不想家吗?”她又问了一句废话。
“哪能呢?”他搔搔脑袋,掼掼鼻子,手足无措,语无伦次,“请原谅。你瞧,我……我的生活这样狼狈,我甚至无法给你泡一杯热茶。我写信给你……而且写那么长,没别的意思,完全是兴之所至,很不负责任。我一贫如洗,天天吃方便面,感到很惭愧……我在读高中时,就像一只鸵鸟,眼下……你瞧,还像一只鸵鸟。真对不起,对不起……让你跑到这个鬼地方来看我……”
她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让他愣住了,也跟着傻笑了几下。
突然,她止住笑,盯着他,摇摇头,一副很心疼的样子:“我看了你的信,就感到你很有才华。你没想到过要改变自己的生活吗?”
张小飞一脸无奈:“我认为自己有才华,已是一年前的事了。我很平常,如今我不崇拜谁,也不嫉妒谁,更不小看谁。其实那信,恕我直言,完全是废话连篇。”
杨欣似乎很失望,笑了那么一笑,即转身离去。
张小飞伸手拨了拨吉他的一根弦,响声是那样脆弱和伤感。他想他应该有一点脆弱和伤感的权利,所以接着又拨了一下。
第二天中午,不期然杨欣又来了,带着一个‘的士’司机,提着捧着大包小包的食品、大瓶小瓶的酒水,还有一套西装和几本小说,说:“一个人过年也要吃好穿好。请千万别拒绝一个朋友的礼物。”
张小飞木讷得不知说什么好。
“好运。明年见。”杨欣走出门时,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张小飞蹲下身子,不由得抱头痛哭。自从离开家乡,第一次有一个女人这样关心他,而且还是一个陌生女人!她如此关心你,甚至不需要一个借口。无端的女人,无端地来去,像一阵风,既给落魄的男人一种异样的拥有感,也给他一种异样的失去感。你因此也变成了一个无端的男人。
正月初五,她请他出去吃饭,问他是否愿意去她朋友开的一家公司做事,坐办公室,月薪900元。他简直吓了一跳。900元,在他那个穷山沟里,差不多可以娶半个老婆了。
两人交往半年下来,小心翼翼的张小飞渐渐放开了自己的胆子,有一次借酒劲问起了女士最忌讳的年龄。杨欣似乎也毫不介意:
“满打满算,35了吧。”
他赶紧又阿谀奉迎:“35岁,正是少女加少女的年龄啊。”
她就很高兴。
接下来一次,两人拿起电话“煲粥”。说到微妙处,杨欣问了一句:
“给我说真话,你想我吗?”
张小飞一时失语,想不想她,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她追问了两遍之后,他干脆以其轻车熟路的夸张法,做诗一般说:
“我睡着的时候,你在我梦里醒着。”
她非常激动:“我要你放下电话,到我这里来。”
“可是,”他迟疑地说,“我从没去过你家呀。”
“对了。我不在市区的家,一个人在我爸的郊外别墅。我打的去接你。”
放下电话,张小飞的心怦怦直跳,有点后悔自己的信口开河,以致于她突然大来其电,看样子要跟你发生一点事儿。把自己的青春轻易拴在一个青春将逝的女人身上,恐怕不大适当吧?顶糟的是,如果她一时心血**,而事后翻脸,你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别墅很气派,很豪华,让张小飞看着很不舒服,因为他很贫寒,很卑微。
张小飞惴惴不安地跟杨欣喝了一点酒,有些脸红,不知不觉,两只手就被她拿去了一只把玩,又不好贸然拿回来,就假装喝酒呛了一口,大声咳嗽起来。
谁知反而引火烧身。她以为他在暗示着什么,索性抱住他,幽幽一问:
“小飞你想要我吗?”
“……我敢吗?”这是一句大实话。
“你怕我?”
他摇摇头,张望四周,心不在焉地咕噜道:“我怕这幢房子。”
她一把推开他:“你也太没心没肺了。你走吧!”
他站直身子,迟疑了一下,出了门。一级级下得楼来,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做可能很愚蠢。你还想到车间的流水线上去拧螺丝?你还想吃那该死的方便面?
他返身回到她面前,只见她一脸冰霜,心里轻轻一顿,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控制她,就去找她那带着深深纹缕的红唇。
她扭来扭去,偏不让他吻,还打了他一耳光。
他火了,猛地把她掀翻在地毯上……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穷小子张小飞完全被富家女杨欣迷住了,在他眼里,初看她眼角起了鱼尾纹,可她就像夹心巧克力,其核儿回味无穷。
而她,仿佛有意要吊他的胃口,一段时间拒不见面,故意冷落他。
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每天都把她的BP机呼得滚烫。万般无奈,他略施小计,向公司老板(杨欣的女友)提出辞职,说苏州是他的伤心之地,他准备远走珠江三角洲。
果然,当晚杨欣就露面了,带他到别墅过夜。“性”趣盎然、风雷激战之后,两人静静地躺在席梦思**,想了许久的心事。杨欣打破了沉默:
“小飞,你愿意娶我吗?”
“当然。”
“我离过一次婚。”
“知道。”
“知道我为什么离婚了吗?”
“没必要知道。”
“你必须知道。”杨欣说,“我没有生育能力。”
张小飞心里“咯噔”了一下,呆了半晌,问了一句:“真是这样?”
“咱们的关系到这个份上,彼此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为什么看上我呢,你?”他瞧着她,空虚地一笑。
“你为什么看上我呢?”她也一样。
谁也没回答,就结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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