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瀚部长大喜过望、扬扬得意当他的吏部部长，朱衡部长无可奈何、灰头土脸回家抱孙子去了。通过这件事，广大干部都悟出了一个道理：现在的官场，就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而且，不服不行，得服啊！

前面讲过，官场上，大家都在装，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领导心里有时候也不踏实。表面上服，内心服不服啊？平时很忠诚，有了突发性事件、政治风波，领导遇到麻烦的时候，到底怎么样？领导未必都很放心啊！所以，关键时刻经得起考验，是对高级领导干部最基本的要求，领导对此很重视、很敏感。

好了，现在就有这样的事情，我们不妨来看一看吧。

话说政坛“黑马”张瀚坐上吏部部长的宝座，引起了一连串反应。提拔张瀚的国家最高实权人物收益出乎预料的好，可是张部长本人威信不高，工作不顺，部长当得够窝囊的。

因为工作中出了点儿小问题，“议员”们群起而攻之，张部长无奈，只得乖乖递上了辞职报告。

前一节里我们已经了解到，工部的朱衡朱部长因为林“议员”弹劾他“内心可能有问题”，不得不递了辞呈，张居正立马准了；这次呢？弹劾张部长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一群，并且还不是推论，有事实根据。

张部长被搞得灰头土脸，垂头丧气，不管是不是出于真心，他确实递交了辞呈。

可是，张居正不批。

张居正不仅不批，还亲自出面替张部长说话了：张瀚是皇帝御笔亲点的吏部部长，他也为“皇和国家”能够获得这样一个堪当此任的合适人选而贺！

弦外之音是说：“你们大家都说张部长不称职，可我看他是最合适、最称职的部长啦！能够选上这样一位部长掌管吏部，值得庆贺啊！难道皇帝选人选错了？难道你们想要与组织过不去吗？”

这是张居正的高明之处，凡是有人公开批评什么，他就会拿皇帝做挡箭牌，说是皇帝决定的，谁批评谁就是“反皇”，此次也不例外，先用大帽子压人，定了调以后，张居正接着说，不错，“议员”们指责的那些事情是存在；可是，那些是司长们迂腐不达事理导致的小小的失误，怎么能算在张部长头上呢？况且，这样区区小事，你们就抓住不放，群起而攻之，使得张部长才不得展、志不得抒，不能报答组织上的关怀，居心何在？他话锋一转，说：“我都听说了，有个别人因为觊觎吏部部长的位置，没有得到就造谣惑众，在南北两京挑拨是非，居心叵测！所以，我也不是一味维护张部长，我是为了维护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才不得不出面说话的。”

张居正要表达的意思很清楚，发生对张部长群起而攻之这样的事情，是有政治背景的，背后有人策划、指使，为了维护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他才不得不站出来说话。要站在政治高度看这件事，不能理解为是我张居正不分青红皂白一味维护张部长。

提拔张瀚的时候，因为过于出乎意料，大家都很惊诧，张居正就说，这个人德才兼备，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实践证明这个人德才兼缺根本就不称职，广大干部议论纷纷，“议员”们抓住他的失误依法弹劾他，要他下台；张居正却出面强硬表态说，实践证明选这个人选对了！这个人就是最称职的部长，能够选到这样一个人当部长是国家的福气！他认为值得庆幸！

大家都说这个人是窝囊废，可是领导就偏要说他是精英；大家都说这个人是缺德无能，可是领导偏要说他是德才兼备！

领导这么说了，别人也就没有办法了！

岂止如此啊！对于领导说行的，那些敢说不行的人，还得要付出代价！朱衡朱部长的下台，就是在张居正说这些话以后不久发生的，因为张居正怀疑是朱部长在背后捣鬼，所以非赶他下台不可！

要说，即使按照张居正的逻辑，既然是朱部长因为不服气而背后捣鬼，那些弹劾张瀚张部长的“议员”，就是受人利用，批评警告一下也就算了，何况，他们是依法履行职责，而且也不是捏造栽赃，应该不再追究了吧？

不是的，张居正不能容忍和他不保持一致！在他看来，这些人至少政治上是有问题的、不可靠的。所以，带头弹劾张部长的“议员”们，都被张居正以各种理由打发到外地找凉快的地方待着去了。

据专家的说法，因为张部长“在张居正的权力天平上，承当着一枚轻重就手，指挥如意的砝码角色”，所以，在那场政治风波发生前的4年里，“张居正一直对于口碑甚坏的张瀚，采取了坚决支持和保护的态度”。

平心而论，说张瀚“口碑甚坏”是事实，但未必说明张瀚这个人就是一个坏蛋。这个人还是比较注意的，不像有的人德才兼缺，但是领导用他、信任他，他就“得志便猖狂”，在领导面前是哈巴狗，在下属乃至同级面前趾高气扬、颐指气使，一副狗仗人势的德行！张瀚还不是这样的人，他尽量低调，给人以忍辱负重的观感。

那大家为什么还对他很反感呢？就德来说，大家认为张瀚的问题有两个方面：一是他部长职位来路不正，怀疑他是买到手的；二是觉得他玷污了吏部部长的职位，对权势者唯唯诺诺，不是正人君子的做派。就才来说，没有经验、没有能力，和大家心目中的和见识过的吏部部长比如高拱杨博等，实在有天壤之别。这些看法虽然不能说是错的，但很大程度上是把对张居正的不满发泄到了张瀚的身上，而且张居正越是维护他，大家对他的看法越坏。

不管大家认为张瀚是不是德才兼缺，是不是适合干吏部部长都没有关系，领导认为他得心应手，就可以了。大家越是反对，领导越是维护，而且已经不仅仅是反对或者维护一个干部的问题了，提高到是不是讲政治的层面了。

有人认为，不称职的干部，大家不服气，意见很大，只要齐心协力就能够把他攻下去。错了！倘若是领导千方百计提拔起来的干部，越是不称职，越是有人反对，领导越是要维护他，以此证明自己选人是准的，有问题的是那些反对那个干部的人；同时也向广大干部证明，看看到底是谁说了算！所以，这样的干部，想动摇他，反而更难。

要出问题的话，只能出在被领导不遗余力维护的干部自身。

什么意思呢？就是你是不是一直都心甘情愿做领导手中的工具，甚至，在特定场合下，是不是愿意为了领导个人，突破道德底线。

我相信“是”和“不”都应该是有的，具体到张瀚，他似乎选择了“不”。

张瀚这个部长当的，挺窝囊，也很憋屈。我推测，开始张部长一定是觉得自己很幸运，对张居正充满感激，大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衷心；渐渐地，他又觉得不太幸运，何必呢，当人家随意摆布的工具，威信扫地、人格受损！在他的内心，或许已经充满了哀怨。

慢慢地，张瀚也明白了，绑到张居正的战车上，不仅他这个部长当得窝囊，名声也坏了，所以，他就琢磨和张居正保持距离，甚至划清界限了。

有一次，新科进士出炉后，要考选庶吉士。张瀚是考官，负责审阅试卷。张居正就向张瀚打招呼说，朱某不错，你注意一下他的试卷。张瀚心里不太高兴，就装傻充愣说：“卷子是密封的，我怎么知道哪份是朱某的呢？”张居正满脸不悦，说：“密封？密封试卷的人不是你选用的人吗？”张瀚闻言，低头不语，心里却嘀嘀咕咕的：“官职也不是私相授受的。”刚看第一份试卷，就觉得不够格，吏部陈副部长告诉张瀚说，这就是朱某的试卷。张瀚琢磨了一下，“竟置不录”。后来他向张居正解释说：“坏就坏在陈副部长找我说那是朱某的试卷，因为我知道陈副部长也是那个地方的人，我以为他可能受了谁的请托，故意让我录取那个人，我怕万一不是朱某的怎么办？结果还真是。不好意思，是我多心了，领导的意图没有贯彻好。”

张居正不会给张瀚好脸色看的，心里或许也会感慨：你费尽心机一手提拔的人，未必注定会永远对你俯首帖耳、忠诚不移啊！他会不会琢磨换人，说不太准，或许看看再说。毕竟，张瀚这个“砝码”还是不错的。

终于，真正的考验来了。

这件事，我们后面还会专门讲到。简单说，就是张居正的亲爹去世了。按照“宪法”，张居正是应该回家奔丧守孝的。张居正的内心想法是不回家奔丧，继续在北京上班，但是表面上，他又三番五次提出要回家奔丧，这件事立即在两京广大干部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场风波，对每个干部，都是一次严峻考验。

张居正听到的颂扬太多了，现在，是考验每个干部是不是政治上可靠、是不是真心拥护他的时候了。

问题是，张居正表态说无论如何，他是要回家奔丧的，但他内心的想法是，无论如何，他是不离开北京一步的。

善于揣摩的干部，当然就会表态“反对”张居正公开表示的要回家奔丧的决定，就连内阁里的副手吕调阳、张四维也表态说政府离不开张居正；不明就里的干部，还觉得应该帮助张居正实现回家奔丧的心愿，支持他回家奔丧！还有些人，对张居正很有意见，终于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摆脱他了，便大声疾呼，请张居正遵守“皇纪国法”回家奔丧守孝。

这就麻烦了。领导遇到麻烦，就看下属的表现了。平时都是领导照顾马仔，关键时刻，该马仔们上啦！

不用说，广大干部中最有影响力的，莫过于吏部部长了。这个时候，张居正最需要的是张瀚义无反顾站出来，大声疾呼：“皇和国家”一刻也离不开张居正，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回家奔丧守孝！可是，张瀚张部长，这个张居正一手提拔、全力维护的马仔却沉默了。

这已经很使张居正失望了，张瀚在这个关键时刻没有冲锋陷阵为张居正摇旗呐喊，他能不失望吗？

于是，张居正给吏部送了一封公文：我某日接到父亲逝世的讣闻，请查收。

“怎么办？”下属拿着文件请示部长，“该如何回复？”

其实，张瀚心里明白，这是张居正在暗示他，赶紧带头表态挽留张居正，反对他回家奔丧守孝。但是，这次，张瀚决定再也不俯首帖耳乖乖听喝了，他又拿出装傻充愣的本事，说：“莫名其妙嘛！这事和吏部没有关系吧？首相遇到此类的事，应该通知礼部，由礼部查查按惯例该如何抚恤，对回家守孝的首相给什么恩典，从重优恤就是了。”

张瀚拒绝上这样的表态书，是他的道德底线不允许他做出这样违心的举动，还是他内心的哀怨促使他下定的决心，彻底和张居正划清界限，以示自己的清正？或许，二者兼而有之吧！在张瀚的内心深处，很可能是这样的想法：“你这样一次次突破底线，让我总跟着吃挂落儿，啥时是个头儿啊？！反正老子不伺候了！爱咋咋地吧！”

不管什么理由，在张居正看来，张瀚显然没有经受住考验，他怒不可遏！“勒令”张瀚立即卷铺盖滚蛋！

当然，理由不是说张瀚不听招呼，不替领导分忧，而是指使“议员”借“他故”弹劾他。

看，张居正拔擢、维护和抛弃一个高级干部，都是如此决绝！丝毫不瞻前顾后、拖泥带水！

有专家感叹说，张瀚是张居正的自己人啊，就因为不表态，遭立即撤职，“不容片刻缓”！

专家是专家，领导是领导。专家多是书生之见，领导才是高屋建瓴：关键时刻经受不住考验的干部，必须让他立即滚蛋，就是不容片刻缓！这，是对经受不住考验干部的惩罚，更是对广大干部发出的警讯！

从张瀚的进退，大家一目了然：“瀚资望浅，忽见擢，举朝益趋事居正。”事实证明张瀚不称职不适合再干了，广大干部议论纷纷，张居正却极力维护他，强硬表态说，实践证明选这个人选对了！这个人就是最称职的部长，能够选到这样一个人当部长是国家的福气，他认为值得庆幸！广大干部认识到，在官场上，是不是立得住有前途，不在于是不是有能力、有政绩，是不是群众公认，而在于是不是让领导觉得你用起来得心应手，是不是让领导认可你；当关键时刻没有按照领导意图行事，领导认为你没有经得起考验，不管平时对你多么赏识、多么维护，立马让你滚蛋！这等于告诉大家，注意啦，要急领导之所急，心甘情愿替领导当马仔，不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