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算张居正的口子一开,中央乱了套。
站出来追论张居正的“议员”越来越多,魏“议员”上了一道弹章,对张居正选用的“组织部部长”,从张瀚开始,到冯保选用的“组织部部长”、张居正的门生梁梦龙,一揽子进行参劾。说他们当吏部部长,纯粹就是张居正的马仔,张居正让用谁就用谁,而且他们玩弄干部任用制度,凡是要“发扬民主走群众路线”——也就是需要会推的,都是先定好人选,再走程序,整个就是耍弄参加推荐的广大干部。结果,把官场风气搞得很坏,吏部选拔的干部,十有八九不是靠德才兼备而是靠讨好张居正或者花钱买到的位置!
另一个姓张的“议员”与魏“议员”一唱一和,点名参劾中央刑部的部长殷正茂和两广总督陈瑞,说他们之所以能够爬上这个位置,就是贿赂张居正和张居正的“生活秘书”游七。
黄“议员”则点名参劾张居正家乡的最高领导——湖广巡抚陈省,说他为了讨好张居正,不仅送了好多钱,而且派兵数百人护卫张居正的老家,每年要花纳税人数千两银子。又因为张居正家盖豪华宅邸的缘故,不惜拆毁荆州城古迹,进行重新规划。
江“议员”更有勇气,他弹劾自己的顶头上司、都察院的一把手王宗载在担任江西省一把手时和巡按御史陈世宝、辽东巡按御史于应昌受张居正指使,陷害、杀害刘台。因陈世宝已呕血而死,江“议员”要求,王宗载和于应昌应该为刘台偿命。
一上班就是阅看弹章,万历皇帝很生气。
首先,他生张居正的气。
张居正天天在人前说自己是如何如何选贤任能,难道就是这样选贤任能的吗?于是,他批示说,殷正茂和陈总督,回家抱孙子吧!至于张居正老家的领导,一撸到底,革职为民!因为张瀚早就被张居正打发回家了,其他几位吏部部长也都已经不在位了,所以,对这些人没有再做出处理。
其次,他生高级领导干部的气。
你们是组织上培养、使用的干部,不是张居正私人的马仔,为什么为了他一己之私,甘愿陷害好人呢?你们这些读书出身的堂堂高级领导干部,为什么能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呢?他批示要彻查迫害刘台一案。
经过半年多的调查,终于真相大白,王宗载一干人等受到严厉处理。
万历皇帝生气还不仅如此,“议员”们也让他很不满。
“议员”们没完没了,一个个义正词严的样子,不都是马后炮吗?他气愤地质问说,权奸结党营私的时候,你们这些“议员”干什么去了?那个时候怎么不说话啊?现在张居正死了,罪人被斥逐了,你们来劲儿了,纷纷攻击不已,实在有伤国体!他再一次明确指示说,张居正劣迹昭彰的主要党羽已经处理了,其余的就让他们自己反省、努力工作吧,不能再株连、攻击下去了,到此为止,不允许再继续翻旧账了,政局该稳定下来啦!
可是,刹车就是踩不住。
积累的矛盾太多了,压抑的时间太久了。
高压能够掩盖问题于一时,但早晚还是要暴露出来的。越是高压,积累的矛盾越多,一旦要爆发,就很难控制了。
所以,最高领导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就是不管用,煌煌圣旨,如同一纸空文!
如果是张居正,别人敢如此那就等于找死!现在不同了,总体上说,万历皇帝是宽大的领导人,内阁的两位领导更是奉行“阳春”政策,说经历了张居正的严酷统治,咱们要宽大、宽容、温和。
如此一来,恐怖气氛没有了,大家都敢说话了,不让说也得说。
关键是,凡是涉及追论张居正的说了不白说。
留都南京的阮“议员”不顾最高领导人的三令五申,又上了一道弹章,弹劾张居正的三个儿子和张居正的亲家、门客、已经被革职的吏部副部长王篆的两个儿子,说他们是靠关系、靠舞弊中的进士,应该拿下!
前面提到过,张居正的三个儿子得中高魁确实是不完全靠实力的,张居正做了不少手脚,顺带的,他的亲家和心腹王副部长的两个儿子也一起办了。
这样的科场弊案,当年就引起舆论哗然,以至于远在海南老家的海瑞还为此专门写信提出过警告。此前,类似的问题会引发对政府的大改组。但是,张居正高压得太严酷了,当时没有人敢公开提出抗议,只能背后发发传单,戳戳脊梁骨而已。
但是,高压只能管用于一时,一旦权力易手,以权谋私连同高压本身,终归要被清算。
接到阮“议员”的弹章,万历皇帝传旨内阁,要求拟旨将张居正的三个儿子和王篆的两个儿子这五名“滥登科第”者一律予以革黜。首相张四维曾经是其中一科的总考官,他打了个报告,说明自己所了解的情况,并强调说,张居正的三个儿子,其实学习还是不错的,按照他们的成绩,应该能够考取进士,问题是张居正做手脚,让一个儿子当了状元,一个做了榜眼,是有些过分了。但许多谣言是出于嫉妒,更过分。至于王篆的两个儿子,他不了解。为此,张四维建议,王篆的两个儿子重新进行复试,看看到底够不够格;张居正的儿子,两个在翰林院当“储相”的,就不要再继续在翰林院了,调到别的部门任职即可;另一个在礼部任处长的,还照旧任职。
最高领导人否决了这个建议。他也不再交内阁拟旨了,自己亲自动手写下了批示,说张居正、王篆勾结冯保,以权谋私,干了不少坏事,冯保的弟弟和侄子已经治罪了,张居正和王篆的儿子为什么就不处理呢?不管当年是靠关系还是凭本事中的进士,都一律革职回家!
张居正利用职权,不顾影响,为子孙谋,以为为子孙铺就了大好前程,不料给子孙带来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灾难!
是的,张居正子孙的厄运,还刚刚开始!
按说,经过了一年的清算,张居正的荣誉已经被剥夺,种种劣迹也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可以说这个为国家掌舵十年之久的独裁者,威信、名誉已经彻底扫地!他的三个儿子也被革职为民,心腹亲信也差不多被清洗殆尽!另一方面,受到张居正、冯保迫害和排挤的干部,除了高拱和像何心隐这样的持不同政见者以外,绝大部分都已平反昭雪,活着的纷纷回到了工作岗位,有的还受到提拔重用。
这个时候,对张居正的清算应该告一段落了。国家最高领导人也是这么说的。他下令,谁要是再翻历史旧账,严惩不贷!
可是,偏偏还是有人不解恨!
那就必须另辟蹊径。
于是,一桩公案又被旧事重提。
什么事呢?
就是废辽王一案。
其实,在刚刚清算张居正时,就有一位孙“议员”正式提出过这件事,说是张居正一手操纵才导致辽王被废。不过,国家最高领导人似乎没有深究下去的意思,只是把迫害经办此案的原刑部副部长洪朝选的福建巡抚劳堪撤职了事。一年后,洪朝选的儿子直接信访到皇帝那里了。他提出,其父之死是张居正指使劳堪干的,应该追究责任!
刚刚恢复工作不久、那位曾经因为上交“礼金”被张居正斥责为“不近人情”的丘橓此时担任都察院的副院长,他站出来为洪朝选说话,认为劳堪和陷害刘台的原江西巡抚王宗载,都是奉张居正指使陷害、杀害无辜的邪媚之人,应该严惩。王宗载充军了,劳堪只是撤职,不公平。
万历皇帝批示说,司法机关从公查明再说。
羊“议员”不失时机地又上报了一份弹章,揭发张居正偷偷把辽王家的府邸、田地都占为己有,此事应该查清楚。
万历皇帝下令,湖广省一把手并巡按御史,就“议员”揭发的情况查实上报。
另一个受害人、已废辽王的妃子王氏也出面申冤了。
估计有人给王妃出主意,在给国家最高领导人的上书中,有这样一句话:辽王的“金银财宝数以万计,都归了张居正家”!
据专家研究,万历皇帝爱财贪利,看到这样的文字,心里痒痒的。刚刚下令不允许再翻历史旧账的他迅速做出了一个批示,大意是说:张居正侵盗王府金银财宝,其父又葬在亲王的坟地,掘毁人家的坟墓,罪犯深重!“议员”、内阁、有关部门,你们怎么不追究呢?现在,命令司礼监太监张诚、刑部副部长丘橓一干人等,前往湖广,查抄张居正家!
此令一出,朝野为之震惊!许多人没有想到,彻底否定张居正的事态竟然发展到抄家的地步。倒不是大家同情张居正,幸灾乐祸者、解恨者不在少数,之所以感到意外,是觉得万历皇帝过去对张居正毕恭毕敬,称颂有加,现在怎么如此决绝呢?
当然,对抄家令也有发自内心不赞成者。讽刺的是,出面替张居正说话的恰恰是曾经受到他打压的干部,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张居正当权的时候太刚愎自用、骄横专断,容不得批评,确实打压了一批正直之士。
抄家令传出后,当年曾经受到张居正迫害而刚刚平反、担任都察院第一副院长的赵锦提出抗议,出面劝阻。他提醒说,当年查抄严嵩家的时候,为了达到人们期望的数目,把江西人民折腾得够苦了,“今居正之罪迁延日久,即有微藏,亦多散灭”。况且人们对张居正操守有亏、统治严苛很愤恨,说他受贿多少多少,未免言之过当。赵锦还指出,对张居正的惩罚不能太严酷,这个人虽然办事操切,垄断富贵,决裂名教,激起各方愤恨,但是也应该看到,他夙夜勤劳,中外宁谧,功不可没啊!剥夺了张居正的封谥,斥其子弟为民,已经是正法了,别再抄家了。赵锦的意思是,对待兢兢业业干事的人处理上不能不慎重,不然大家以后谁还卖命干啊?
应该说,赵锦不愧是忠心耿耿的老干部,站得高、看得远,是从大局出发,为大明政权的长治久安着想的。但是万历皇帝听不进去。不过,他倒不像张居正那样一听到反对意见第一个念头就是打压,而是申明理由说:张居正辜负了他的信任和厚望,蔑法恣情,以至于发展到胆敢侵占王府坟地产业的地步,怎么可能姑息不究呢?作为高级领导干部,为什么还要为这样的人说话?
既然皇帝这里说不通,想替张居正说话的人就转而找奉命前去查抄的“领队”说情。刚刚被起用的翰林院侍讲官于慎行,就给丘橓副部长写了一封信,要他手下留情。
于慎行是被张居正打压的干部。他和刘台、傅应祯、吴中行这些人都是同学,也是张居正的门生,且深得老师关照。庶吉士毕业留在翰林院,年纪轻轻就给万历皇帝当老师。但是他对张居正刚愎自用、不允许别人说话很有看法,尤其同情刘台的遭遇。张居正夺情事起,本来他要和吴中行一起上疏的,后来被人给拦住了。这事张居正知道了,就责备他说:“可远啊,我待你不薄啊,没有想到你也这样对我!”于慎行说:“正是因为师相对学生不错,学生才不得不这样啊!”于慎行说的是真心话,他担心张居正如此不顾法纪、人情、舆论,会失去人心。但张居正不领这个情,对于慎行失望、恼怒,于慎行迫于无奈,只得卷铺盖辞职回家了。5年过去了,于慎行刚被重新起用,就遇到要抄张居正家这样的事。
抄家的领队是宦官张诚,副领队丘橓是山东诸城人,于慎行是东阿人,于慎行就利用同乡关系,给丘橓写信。
“江陵殚精毕智,勤劳于国家,阴祸深机,结怨于上下。当其柄政,举朝争颂其功,不敢言其过;今日既败,举朝争索其罪,不敢言其功,皆非情实也。”接着,于慎行解释说,张居正固然不廉洁,但是未必像人们说的那样不堪。他提醒丘橓说,“若欲根究株连,称塞上命,恐全楚公私重为其累。”最后,于慎行很动情地请求说,张居正的母亲“年八十,老矣;诸子累然,皆书生不涉世事。籍没之后,必至落魄流离,可为酸楚。望于事宁罪定之日,疏请于上,允以聚庐之居,恤以立锥之地,使生者不为栾却之族,死者不为若敖之馁可矣”!
于慎行的话可谓入情入理,感人至深。丘橓是不是给于慎行回信了,或者他对于慎行的说辞是什么态度,就不必考证了,大体上说,他是不考虑人情因素的。从万历皇帝的角度说,他选丘橓做副领队去抄家,真是选对人了。因为,这个人是公认的刚正不阿、嫉恶如仇、非常较真儿的干部。
一个时期里,丘橓的名气不比海瑞小。这个人比张居正大9岁,贫寒人家出身,小小年纪就高中举子,不过中进士比张居正晚了一科。与张居正“入翰林”不同,丘橓进入官场后,长期担任“议员”职务,以弹劾高级领导干部为己任。他刚进入官场,在一次弹劾中,就将留都兵部的部长、副部长给搞掉了。宁夏巡抚谢淮、应天府尹孟淮都是首相严嵩信任的干部,丘橓将他们分别弹劾掉了。留都换了兵部部长以后,丘橓又把他弹劾掉了。其他军政高官,被丘橓弹劾倒的也不少。他不仅弹劾这些人,还把矛头对准首相严嵩,直言“权臣不宜独任,朝纲不宜久弛”。由于他经常弹劾包括首相在内的高级领导干部,一时与痛骂皇帝的海瑞齐名,有“南海北丘”之称。嘉靖皇帝也很好奇,问张居正的老师徐阶说,丘橓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徐阶回答说:“憨人。”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丘橓却因为渎职而受开除公职的处分。因为一次战争失利,高级军政官员被追究责任,作为负有监督职责的兵科给事中丘橓,没有及时提出弹劾,被问责。嘉靖皇帝死后,一些干部重新起用,丘橓又回到“议员”岗位,李春芳、陈以勤和张居正三人内阁主政时,又以升职为名将他打发到留都任闲差,难以施展抱负的丘橓,加上丧子之痛,遂告病辞职。
张居正对丘橓这样的人很反感。当时,由于丘橓动辄弹劾高级干部,大家很怕他,都想和他套近乎。湖广省一把手到北京跑关系,给丘橓送了个红包,他上缴了,张居正“恶其不近人情”。等张居正执政后,不少人推荐丘橓,要求起用他,张居正认为“此子怪行,非经德也”,不允许他出来工作。张居正死后,平反冤假错案过程中,丘橓被起用,任都察院副院长,刚改任刑部副部长即奉命和太监中的二把手张诚一起带队查抄张居正在荆州的家。
张诚虽然是领队,可是这个人比较老实正派,即使后来他成为头号太监,大家对他一直没有什么不好的议论。至于丘橓,我不认为他这样的人会故意挟私报复,但是,一个比海瑞还要海瑞的人物带队抄家,而且他刚刚提出消除八弊的建议书,其中“请托”就是他所说的八弊之一,找这样的一个人说情有用吗?他一定是按照规章制度,可丁可卯,公事公办的。
湖广省的有关领导干部,一听说老丘是副领队,胆战心惊,生恐惹祸上身,谁也不敢打马虎眼儿了。
当年,张居正回乡葬父,家乡的干部趋之若鹜,争相讨好;如今,这些人一个个摩拳擦掌,干劲儿十足,唯恐被说成不积极!在抄查队尚未到达之前,江陵县、荆州府的领导就接到了指示,让他们登录人口,查封张居正家的新宅邸,将张家老小及其厨师保姆等一律迁移到旧宅中去。当时都传说,在转移过程中,因惊吓而躲避到空房子里的张家人,还没有来得及转移出来,门已被封闭,结果有十多人被饿死。
张诚、丘橓一行抵达后,立即像审犯人一样,把张居正的儿子们戴上刑具,一一过堂。据说,审问他们的人大声咆哮责问,恐吓之言,令人落胆。
多年来,张居正的儿子们一直是人们讨好、巴结的对象,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长子张敬修忍受不住,自缢身亡!另还有一人自尽,是谁已无从考证。
张敬修自杀身亡的消息传到北京,万历皇帝认为是地方干部工作疏漏所致,下令逮捕荆州知府。负责对口监督刑部的刑科“议员”刘尚志上疏为荆州知府求情,万历皇帝又下令给刘“议员”夺俸3个月的处分。
刑部部长潘季驯是高拱、张居正都很欣赏的干部,此时他打报告说,听说张居正家饿死十余人,请求将张居正家属暂时保放,别再闹出人命了。
首相申时行(此时张四维因为父亲去世已辞职丁忧)也向万历皇帝请求说:“窃见故臣居正虽以苛刻擅专,自干宪典,然天威有赫,籍没其家,则国典已正,众愤已泄矣。若其八旬老母衣食供给不周,子孙死亡相继,仰窥圣心必有恻然不忍者。”
万历皇帝不像张居正那样刚愎自用,谁的意见不符合他的意思都只能是说了也白说。一个是刑部的部长,一个是首相,万历皇帝不能不考虑他们的意见了。但是他首先告诉公众,张敬修之死是其父张居正的责任,即“张居正大负恩眷,遗祸及亲”。皇帝本人则是皇恩浩**的,“伊母垂毙失所,诚为可悯,其以空房一所、田地十顷,资赡养”。同时,还要求把潘季驯说的饿死十余人的事查实上报。
张诚、丘橓接到命令,为张家落实了房子和土地的事,又就饿死十余人的事报告说:缢死只二人。这个说法容易引起歧义。有的理解为没有饿死人,只是有两个人自缢身亡;有的理解为张、丘使用了偷梁换柱的表达方法,回避饿死人的事,只说缢死两个人。
万历皇帝接到报告,觉得饿死十余人的谣言有损“皇和国家”形象,要内阁查清楚,为什么有饿死十余人这个说法。首相申时行想息事宁人,就汇报说:“是有高级干部报告里这样说过,问他们哪里听到的,他们说是从湖广省一些领导的身边工作人员那里听说的,为了说明张居正家属的可怜之状,就轻信了这个说法,再追查下去很麻烦,影响工作,还是算了吧。”万历皇帝觉得申时行没有从政治高度看问题,以为就是小事,哪里是小事?形象问题啊!好像他多严苛似的,那不行,得查。
一位“议员”出面承担责任说:“是我说的。不过我也是道听途说,误听误传了谣言。”万历皇帝给了他罚俸一年的处分。
此事刚要完结,第一个出面弹劾冯保的李“议员”又出面弹劾潘季驯。他先是说,张居正“挟权阉之重柄,藐皇上于冲龄,残害忠良,荼毒海内,即斩棺断尸尚有余罪”。可是潘季驯呢?不说张居正该当何罪,只说张居正家属多么可怜,甚至造谣惑众,竟然说张居正家属饿死十余人。问湖广的干部,都说没有这样的事。潘季驯为什么这样呢?他是张居正的私党,受张居正的恩惠,现在不惜欺骗皇上也要为张居正开脱。
一再声称不准翻历史旧账的国家最高领导人,突然之间主动指挥深挖猛究起来。他批示,要潘季驯说明情况。潘季驯只得承认说,自己误听传言,不加分辨,有欺骗皇上的大罪。万历皇帝恨恨然:“潘季驯疏纵罪犯……怀无君之心……着革了职为民……”等于把潘季驯开除公职了。
潘季驯确实和张居正关系不错,李“议员”指责他“党庇居正”倒也不是凭空栽赃。潘季驯被开除公职,这是一个信号,那些曾经和张居正关系不错的干部,不管是不是有劣迹,就因为和张居正的关系,就应该拿下!“议员”们和中央、地方的高级干部,纷纷加入到痛批张居正的行列,一时间,你说他是张居正的亲信,他说你是张居正走狗,相互的参劾一波强似一波。不要说曾省吾、王篆,就是像戚继光这样的军事将领,也都被搞得灰溜溜的,调离了原来的重要岗位。这个时候,张居正这个名字,简直就是天下最令人厌恶的符号了!
按照万历皇帝的指示,等抄家完毕,看看张居正是不是侵夺亲王坟地产业后,再最后给张居正定罪。查抄工作进展比较快,很快报上来了:江陵老家共查抄出金2400余两、银107700余两;金器3710两、金首饰900余两、银器5200余两、银首饰10000余两;玉带16条,蟒衣、绸缎、纱罗、珍珠、玛瑙、宝石、玳瑁尚未清点。刑部也上报了查抄北京张府的单子:在京房产等物折银10600两。
万历皇帝下令,要内阁和中央各机关一起研究,并事先定下调子:拟复辽王爵位,重论张居正之罪。
还是那句话,万历皇帝不是张居正,所以申时行不怕,敢于公然把他的指示顶回去:复辽王爵位,没有一个人会认为合适;张居正罪状已经明了,法无可加。
万历皇帝接到这个报告,只得说:“内阁说得是。”恢复辽王爵位的事就此不再提起。但是,给张居正定罪的事不能不办。以都察院领衔,进行了正式弹劾追论,并以万历皇帝的名义,对张居正盖棺定论:
张居正诬蔑亲藩,侵夺王坟府第,钳制言官,蔽塞朕聪。私占废辽地亩,假以丈量,庶希**海内。专权乱政,罔上负恩,谋国不忠。本当断棺戮尸,念效劳有年,姑免尽法追论。伊属张居易、张嗣修、张顺、张书都永戍烟瘴地面,永远充军。你都察院还将张居正罪状,榜示各省直(隶)地方知道。
意思是,张居正罪大恶极,本该焚尸扬灰!现在宽大他了,把他的弟弟和数名子孙都充军!并把张居正的罪状印成布告,在各省都要张贴,让大家都看清这个伪君子、大坏蛋的真面目!
从集体研究确定的张居正罪状看,列举了三条:
一是侵夺王坟府第和田地。这个问题现在看,似乎属于特权阶层的横行霸道做法,但在当时确实是很过分了。把人家亲王的坟地给捣毁,变成自家的坟地,再深究下去的话,那就有篡夺江山的嫌疑了。
二是钳制言路。张居正不允许别人说话,不论是善意的提醒还是恶意的攻击,他都一概打压,人家越说他做错了,他越说自己做得对,越来越失去人心。这确实是张居正的致命伤,《明神宗实录》的编撰者对张居正的评价被公认是比较公允的,在对他的功绩做了充分肯定后,也指出张居正“偏衷多忌,小器易盈,钳制言官,倚信佞倖”。
三是专权乱政。这个问题的核心,仿佛是公司的CEO剥夺了老板的权力。CEO非正常剥夺老板的权力,老板一旦收回权力,他不可能表扬CEO在剥夺他的权力期间成绩多么辉煌,一定会说公司被搞乱了,这不难理解。
至于受贿、败坏科举制度甚至丧父后不奔丧,都没有提及。
给张居正定的三条罪状,没有一条说张居正变乱祖制,《明神宗实录》更明确肯定他“力守祖宗法度”,说明张居正不是因为人们以讹传讹的所谓“改革”被清算,而是因为他滥用权力,一味高压的统治手腕。
时代背景不同了,张居正的身份也与大明的缔造者朱元璋不可同日而语。即使是为了实现伟大复兴,回到各安其业、廉洁高效的建国初期,也不可能重复朱元璋的统治手腕。可是,张居正却一味揽权,依靠专政机器实行高压政治,当然不被时代所认可。
无所敬畏、迷信权力者,势必会滥用权力;滥用权力者,终归要付出代价。再具体说,以高压手段不允许别人说话的领导,必然要自食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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