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本来很简单也很清楚:王大臣就是戚继光部的一个逃兵,因为违反军纪受到处罚,情急之下逃之夭夭,来到首都想谋个饭碗,阴差阳错闯进宫门。可是,张居正和冯保要利用这个事件大做文章,那不得编吗?这个任务,不便交给别人,冯保虽然粗通文墨,但是这样有分量的剧本他承担不了,只有点过翰林的张居正亲自上阵了。
根据剧情需要,冯保紧急准备道具:蟒袴、两柄剑,还不惜破费珍宝,在刀剑柄首上镶嵌异宝饰物,以此说明王大臣此人有来头,非一般闯宫的闲杂人等,案件自然也就非同以往。
为了掌握主动权,人犯就由冯保控制的特务机构——东厂羁押审讯。
道具准备停当,接下来就是让人犯背台词——死记硬背事先编好的口供。
冯保命心腹给王大臣带去了好酒好肉,推杯换盏间,来人对王大臣说:“你这个事弄好了,升官发财,弄不好,家破人亡。”
这两个结局,估计王大臣都没有想到过。既没有想到一不小心混入宫中竟会掉脑袋,更没有想过因此会升官发财。所以,这个小混混当时的表情一定很茫然。
来人于是说:“看到了,这些衣服、刀剑,非寻常之家可以有的,谁给你的?就说是冯公公的前任陈洪给你的。给你干什么?来刺杀皇帝。为什么刺杀皇帝?是高拱的主意,他对皇帝赶他下台回老家耿耿于怀,必欲刺杀皇帝而后快!照我说的招供画押,保你升官发财!嘿嘿嘿,嘿嘿嘿,不然的话……”使者话锋一转,“哼!哼哼!那就:灭——你——九——族!”
这王大臣本来就是混混儿一个,面对如此悬殊的结局,他做何选择不言而喻。
所以,冯保的工作进展顺利,很快告一段落。
张居正还不放心,他对冯保的阴险毒辣绝对放心,不放心的是冯保的文字水平。万一文字表达不过关,让人看出破绽,那就麻烦了。于是,他要来冯保拟给皇帝上报的秘密报告,字斟句酌,务必把假的说得比真的还要真,让人一看就觉得扎扎实实,是铁案。
毕竟,张居正是才子,帮严嵩捉刀代笔尚且颇获赏识,改个报告自然不在话下,所以他感到力度不够的,便习惯性地在上边加以增改。
请记住这个细节,因为,这是张“编剧”整个创作活动的唯一漏洞。
剧本编好了,道具准备停当了,台词基本上背牢了,觉得万无一失了,张居正也客串了一把,扮演相当于总指挥的角色。他开始走程序,给皇帝(其实也就是他自己和冯保)写了一道请示,说王大臣闯宫非同寻常,携刀带剑、谋逆弑君,恐非个人行为,显系蓄谋已久,背后必有主使之人。所以,他提出必须多方辑查,以期“永绝祸本”,并“杜患于将来”。
这个请示就九个字是真的,那就是“永绝祸本”和“杜患于将来”。
当然,这个所谓的祸本,不是“皇和国家”的祸本,而是张居正和冯保的祸本。他们要绝的,正是这个“祸本”——从肉体上彻底消灭高拱,以“杜患于将来”!
追查幕后主使者的命令一出,首都北京顿时笼罩在恐怖气氛中,稍有思考能力的人都能够从这字里行间读出腾腾杀气。
没有杀气不行啊,张居正和冯保心虚啊!
本来,他们矫诏发动政变,加给高拱的罪名太离谱儿,虽然政变成功,但是心里一直不踏实,所以才要故技重施,再来一次无中生有的构陷。这次构陷比上次还离谱儿,而且又牵涉到弑君,他们怎么可能不心虚呢?
越是心虚,越要显得气壮如牛,摆出一副正义在手、执法如山的劲头来。
就在张居正以小皇帝名义发出追查幕后主使者的命令后,一队人马紧急赶往河南新郑,执行特殊使命。
弑君谋逆,当灭九族的啊!
真是祸从天降!高拱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政变赶下台,草草收拾行囊,雇牛车狼狈出京,家里的勤杂工们看什么东西值钱,抱上就跑,本来就如同寒士的高拱,真是一贫如洗了。仓皇回到老家新郑,好在他的祖、父、兄都做过级别不低的官,家里多少有些积蓄,还不至于讨饭度日。开始,高拱还出门走走,后来别人提醒他还是低调点儿好,不然很可能大祸临头。高拱恍然大悟,连门都不敢出了,可谓老老实实,不敢乱说乱动,粗茶淡饭果腹糊口,提心吊胆苦度时光。
金石之交张居正倒是时刻没有忘记高拱,给他写信问候,赠送些礼品、药物。但是,高拱做梦也想不到,这次他的金石之交,会给他带来如此“大礼”!
锦衣卫和东厂的武装人员把高拱家的院子团团围住,高声大喊说:“奉钦命逮河南高某!”故意不说具体人。
高拱大惊失色,他很快明白了,他的金石之交,是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了。
“也罢!”他拿出一壶毒药,走到院子中间,准备自杀。
“老爷,小的有话要说。”跟随高拱有年的“秘书”房尧第急忙道,并做出一个欲附耳说话的样子,走到高拱面前,一把将他手中盛满毒药的酒壶打翻在地。
这时,家里的几个勤杂工,也像半年前在首都的前辈那样,抱上值钱的东西,各自跑散了!高拱以为房尧第也背叛了自己,怒气冲冲要斥责他。
“老爷,这是什么事啊,您立马要死!”房尧第跪在地上,哭着说,“您仔细想想,他们只是高声叫嚷要逮河南高某,而不说具体人,而且他们并没有进门来,显然是故意要恫吓您,让您自杀而死。只要您一死,他们就达到目的了,而且天下后世都将以为您畏罪自杀,谁为你辩白呢?”
高拱顿悟,忙扶起房尧第,问:“你说得是。”便打消了自杀的念头。
房尧第的预料不错,团团围住高宅的武装人员,并没有捉拿高拱,只是把他的勤务员高福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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